024 要挾
宋清荷心裏沒個著落,如今全然將希望寄托在了蘇絮的身上。她敘敘的將那日發生的情狀說了出來,一番話落,她仍舊不敢相信似的道:“皇上當真會治嬪妾的罪嗎?”
蘇絮冷眼盯著宋清荷泛著淚的雙眸,反問道:“你覺著呢?”
宋清荷好似被人扼住了嗓子,眼神也是從未有過的惶惑,“慎貴人都已經被賜死了,怎麽還能出這樣的枝節,怎麽會!”
蘇絮既是同情她,也是氣她太過輕信於人。冷冰冰道:“怪隻怪你信錯了人,早就被人下了圈套,卻仍舊懵懂不知。我且問你,那日照水盆,當真有什麽不妥嗎?”
宋清荷極是錯愕的抬眼,半晌才搖首,道:“沒有,嬪妾什麽都沒有瞧出來。隻是劉順說,說是看見了黑影。嬪妾也不曉得若是照出來該是個什麽樣子。”
蘇絮不覺諷刺的笑起,無力道:“你如今又要本宮如何救你,你自己的心腹宮人出麵作證,連往日親近的姐妹也幫著旁人說話。你倒是與本宮說說,要怎樣做才能救下你?”
宋清荷被蘇絮這話唬的麵上一愣,回不過神,垂首自語似的道:“心腹宮人,親近姐妹?”她恍然抬首,直愣愣瞅著宋清荷道:“娘娘,娘娘是說劉順,與,與溫妹妹?”
蘇絮冷哼著笑起,緩緩道:“現下你倒是聰明起來了。可有什麽用?”
宋清荷眼淚啪嗒啪嗒的順著臉頰往下滾,杏目圓瞪,眼神呆滯。“怎麽會呢,我待她們那樣好,我待她們是那樣好啊!他們怎麽會,怎麽會出賣我,怎麽會反過來幫著別人來冤枉我。”
宋清荷質問的話直撞進了蘇絮的心裏,她驀地一抽,居高臨下的睨著宋清荷道:“待她好那有什麽用?這宮裏麵的人,哪個不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凡事落到了他們自己的前途身上,誰會顧得上你對不對她好?”蘇絮遽然轉身,再不看宋清荷道:“本宮隻能把賜死的旨意幫著你往後拖一拖。以後如何,全看你自己了。”她話罷,舉步便要離開。
“娘娘別走啊。”宋清荷膝行著上前,擋在蘇絮身前,哀求道:“如今,如今我還能有什麽辦法。娘娘若不救我,就是要讓我去死啊!”
蘇絮微微歎息道:“往常看你也算是個伶俐的,怎麽偏偏到了這種關竅竟糊塗成這個樣子。梁氏的東西是能隨便收的嗎?收下讓人扔了也就算了,巴巴的要往身上配什麽?她是個什麽東西,她心裏打了什麽主意你還瞧不出來嗎?”
宋清荷啜泣不已,淚流不止的開口,“是溫妹妹說,說她特意來是不想得罪我。嬪妾想著,想著姚淑媛離宮,她從前與姚淑媛站在一邊兒,必定是忌憚我,也是想借著我討好娘娘……”
她這番話未說完,便被蘇絮冷冷諷刺的笑聲打斷了,蘇絮停了腳步。宋清荷說不出話,此刻越發哭的收不住聲。蘇絮冷然盯著她道:“恃寵而驕,這後宮裏麵,有多少人是栽在恃寵而驕上的?你如今不過是嬪位,就得意成這個樣子,若是有朝一日當上了主位妃嬪,可要無法無天了嗎?”
宋清荷被蘇絮這話嚇得沒了哭聲,連連擺首,“嬪妾並不敢,嬪妾隻是,隻是……”
“本宮從前便警告過你,拔得頭籌的秀女,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一個不當心便是眾矢之的!”蘇絮說到此處,想起自己剛入宮那會兒。不也是如她宋氏那般,雖然也算收斂著一些。可終歸是五十步笑百步。她再說不下去,回身幽幽道:“本宮還是方才的那句話,盡力幫你把時間拖下去,但是能救你出去的,也隻有你自己而已。”
宋清荷瞧著蘇絮半分也不鬆口,跪坐在地,擦了擦眼角的淚,沉聲道:“娘娘是要棄子了嗎?”
蘇絮微微一頓,回身去看宋清荷,目光清清冷冷的問:“什麽?”
宋清荷穩了穩心神,一字一頓的重複道:“嬪妾如今無用,娘娘便棄如敝屣。可娘娘別忘了,當初姚氏落水,到底是誰授意嬪妾的!又是誰幫著嬪妾在皇上麵前進言,讓嬪妾得以坐上嬪位的!”她說著,越發大了膽子,直直盯著蘇絮,揚聲道:“如今娘娘若是要與嬪妾一拍兩散,那也沒有什麽幹係,嬪妾自己的性命不要緊,若是能拉上娘娘,倒是也不算白死一回!”
蘇絮揚眉,嘴角也不覺微微挑了起來,她旋身穩穩的坐在正對著宋清荷的交椅上。審視的打量著她,“拉上本宮?”
“寒歌從前是上官氏的宮人,也曉得娘娘做下的那些不能與人言明的事兒。除去姚淑媛落水這個,嬪妾到皇上麵前也有許多話可以說。”宋清荷麵上漾著狡黠,可在蘇絮眼裏,唯留下魚死網破的蠢笨。蘇絮忽然後悔,自己當真不應該費心提拔宋清荷,有些人空有小聰明,到頭來唯剩下害人害己這一個下場。
蘇絮麵上是波瀾不驚的笑容,清清淡淡的開口道:“那寒歌有沒有同你說過,上元九年年末那會兒,本宮被困在比冷宮還不如的地方等死呢?”
宋清荷頭一回聽見,全然藏不住麵上驚愕的神色。“這……這……”
“那會兒是本宮自己給了自己一個機會,若不然,本宮已經是亂喪崗裏的一具白骨了。”蘇絮說著,緩緩地搖頭歎道:“可惜了,本宮還以為你熬過這一關,便要等著前途無量了。終究本宮有眼無珠了!如嬪,你不該威脅本宮。你不該自作聰明的把你自己的活路斷了。”蘇絮說著,忽的起身,笑意盎然的盯著宋清荷道:“另外,你還以為能見著皇上嗎?”
宋清荷如被雷擊一樣傻愣愣的僵在那裏,蘇絮最後同情憐憫的看了她一眼,轉身出了偏殿。她站在屋外,麵無表情的回看著殿門緩緩關上,狹小的縫隙裏,宋清荷絕望懊悔的表情最終被重重的關門聲隔在了裏麵。蘇絮淡淡與旁邊的內監開口道:“看好了,別說是人,就是飛出去一個小蟲子,本宮也要了你們的命!”內監立時噤聲應承,蘇絮柔柔笑開了,道:“將死之人,就不要太苛責她了,想吃什麽便多給送一些。”
諸人齊齊道了句是,蘇絮才回身離開。她一步一步踩在宋清荷聲嘶力竭的哀嚎上,歎息著想到:果然,在這宮裏誰都不例外,都是互相利用罷了。宋清荷選了最笨拙的一種方法葬送了自己,蘇絮卻並不為她可惜。踏出宣曲宮的儀門,蘇絮目不斜視的往前走著,慢悠悠的與白檀開口道:“不適合這個後宮的,早些去了也是福。”
白檀亦是表情清淡的答了句“是”,臻首一低,沉吟著道:“隻不過娘娘費心栽培,好不容易讓那宋氏坐上嬪位遙遙領先,如今倒是又要重新來過了。”
蘇絮抿唇含笑不語,道:“怕什麽,眼前就不止一個呢!咱們不急,先瞧一瞧吧。”
第三日,賜死宋清荷的聖旨便下來了。沒有什麽變數,宋清荷死在了剛入宮的那一年深秋。雖然無辜,卻並未讓蘇絮覺著可憐。
因為梁玉漱被冤枉的緣故,霍景嵩酌情將她晉為芳儀,也算是撫慰與補償。入宮的一眾秀女中,又是梁玉漱位份最高了。隻是自從宋清荷被賜死之後,梁玉漱也省心了不少。一直到十月初一的前幾日,六宮上下都算是安安穩穩,無波無瀾的清淨。
十月初一是寒衣節,眼瞅入冬,為免先人們在陰曹地府挨冷受凍,這一天,便要焚燒五色紙,為其送去禦寒的衣物,並連帶著給孤魂野鬼送些溫暖,積陰鷙。在大齊,寒衣節與清明節、中元節並稱為三大“鬼節”。不過比起中元節,寒衣節倒是沒有之前那麽繁瑣,許多事也是各宮妃嬪私下祭悼罷了。
九月末的清早,風已經很涼了。天氣忽然轉變,讓元慈染了風寒。蘇絮擔心她過了病氣兒給延泓,也是為了方便照顧,便親自帶著元慈睡在正殿裏。元慈咳了一夜,蘇絮也不曾好睡。清早起來,她便親自起身用溫水活了川貝雪梨羹喂給元慈。
元慈靠著鵝絨軟墊,嗓子有些喑啞,撒嬌似的推了推碗道:“母妃,慈兒不想喝,味道怪怪的。”
蘇絮和顏悅色的為她掖了掖被腳,耐聲哄到:“乖乖喝了就不咳了,病也好的快一點兒。今日先將就將就,一會兒母妃讓素問瞧瞧,能不能在這裏麵加些別的東西,讓味道淡一淡。”
元慈嘟著嘴,極不情願的一下一下用著。蘇絮滿麵慈愛,就要以為元慈當真就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了。
殿內,母女二人正和樂融融時。便被一陣急切的腳步聲打亂了。
蘇絮會神,見白檀掀了簾子進門,福了福,又看了一眼窩在床榻上的元慈,欲言又止道:“娘娘,有些事兒……”
話不必說完,蘇絮自然曉得她未開口的言語是不能當著元慈的麵兒說出來的。蘇絮立時揚了聲音,喚春如進門,叮囑她把那川貝雪梨羹全給元慈喂下去。又好好安慰了元慈,才披衣往殿外去聽白檀的話。
蘇絮才出了殿門,白檀便貼著蘇絮的耳邊小聲稟道:“娘娘,早起有宮人瞧見劉順吊死在了宣曲宮後麵的林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