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入甕
未央宮漪瀾殿內,姚木槿按品大妝。她站在一人多高的銅鏡前,自上到下的打量了自己以一番。此時,內殿裏隻有姚木槿與淮安王妃。姚氏替姚木槿捋了捋有些做的發皺的裙角,抿唇一笑,曼聲道:“過了今晚,娘娘便可以換上鳳袍了。”
姚木槿表情凝重,並沒有淮安王妃來的如此輕鬆。她要思慮的東西實在太多,這件事成與不成,她都覺著對自己全然沒有半分的好處。到底五皇子是淮安王的親生子,若是淮安王過河拆橋,她的日子未必會比現在好過。姚木槿實在不曉得她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日這樣不能回頭的地步,今日的事兒一生,她與姚家便是非生即死。
淮安王妃看著姚木槿肅然不語,側首喚道:“娘娘,熹妃娘娘?”姚木槿漠然回首凝著她,淮安王妃又小心翼翼道:“娘娘再想什麽,這樣入神?”
姚木槿深吸一口,把方才滿是猜測試探的心思收起來,低低道:“唐忠那邊安穩吧?還有家裏那邊,冀州那邊也還一切無虞吧?”她說著,越發不放心道:“顧文儒與蘇雲飛去了冀州,眼瞧著就是關鍵的時候,怎麽半點兒消息也沒有?”
淮安王妃含笑,寬聲安慰道:“娘娘請安心吧,冀州那邊好著呢。日日都有消息過來,王爺一刻不落的盯著,不會有什麽不虞的地方。至於唐忠,他若當真敢背叛王爺,就想想自己與延澈的性命。一個是未來皇帝的外祖父,一個是亂臣之子的外祖父。背叛了王爺,他終究是落不得好的。不為自己,也總要為延澈的前程想想。”
姚木槿稍稍安心,一隻手不覺攀上了額角,極是疲累道:“安排的怎麽樣了?”
淮安王妃不禁進前一步,在姚木槿的身邊小聲開口,“昨晚上已經將京城和皇城的城門統統換上了咱們自己人,今天一早,禦林軍那邊,唐忠也已經都安插妥當。咱們就等著晚宴的時候,下手。到時候讓假冒的刺客除掉皇上、太後、二皇子。如此五皇子登位也是理所應當的事兒。”
姚木槿極輕的“嗯”了一聲,仍舊有些心神不寧的問道:“皇上這邊當真沒有旁的異動嗎?半分也沒察覺出來?”
淮安王妃不敢篤定,但是仍舊堅決的頷首道:“皇帝若是當真察覺出來,怎麽會冊封娘娘妃位,何況換子的事兒已經死無對證。”
姚木槿抿唇定定看著淮安王妃,問道:“藍嬤嬤呢?”
淮安王妃漫不經心的笑起,“怕什麽!過了今日,五皇子到底是誰的孩子便再也不重要了。何況,藍嬤嬤是妾身的陪嫁,最可靠的人便是她了。”淮安王妃語頓,瞧著姚木槿仍舊有些猶疑不定的表情,含著三分笑意,曼聲道:“讓娘娘親自與藍嬤嬤交代交代?”姚木槿並未拒絕,淮安王妃略頓了頓,方揚聲喚道:“藍嬤嬤,藍嬤嬤!”
半晌也沒聽見藍嬤嬤回話,倒是紫荊從門外快步進來,對著淮安王妃微微一福,恭敬道:“藍嬤嬤與乳娘領著五皇子去禦花園了。”
姚木槿聽見這話,麵上立時黑了下來。沉聲道:“什麽時候了?還讓五皇子出去,馬上給本宮尋回來。”紫荊忙頷首應了,快步退下,遣人去尋五皇子、藍嬤嬤等人。
紫荊剛出去不久,還沒見五皇子回轉。尚宮局的執禮女官便到了漪瀾殿,請姚木槿去欽安殿準備冊封禮。姚木槿雖然心中忍不住的一陣忐忑,可到底也不能誤了吉時。
冊封禮極是順遂的渡過,諸人各懷心思,整個啟曌城中都是山雨欲來的沉靜。
到了入夜的晚宴,笙歌豔舞,絲竹不斷。禦景殿內軟綿綿的氣氛中,暗藏著刀光劍影。可歌遍舞罷,戲也散場,人到了該散的時候。也沒有半點兒動靜,在座之人,姚木槿、淮安王夫婦、姚家諸人皆是神色凝重,亦可說成是麵如紙色。
酒過三巡,桌上空留殘羹冷炙。可座上的人仍舊是問絲未動,殿內是詭異的靜謐。此刻,君陌白一身鎧甲進門,腳步極是穩重。不疾不徐的走到霍景嵩的麵前,拱手道:“皇上,叛賊已經全部剿滅。”這句話脫口,蘇絮便聽見銀筷子撞擊碗盞的聲音,她抬首去看。姚木槿麵如死灰,脫了筷子的手仍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
太後方才沉重的神色這刻也有了笑意,她極為輕緩的撂下筷子,優雅的起身,“皇帝還有許多事情要料理,哀家先回宮了。”
聽了太後的話,霍景嵩率先起身,道:“恭送太後。”皇帝幽深如一潭深水的麵孔,終於浮上了一絲笑意。蘇絮心裏亦是跟著緩了一口氣,沒人曉得在皇帝的心裏這場酒宴有多漫長。可蘇絮卻知道,霍景嵩亦是沒有十足的把握,否則方才不會那麽沉默。
淮安王夫婦與姚家一眾人的麵上都是藏不住的恐懼,卻也沒人敢在原地發愣的站著。太後步子緩慢的走過大殿,行至淮安王的眼前頓了頓腳步。笑意複雜的看了看淮安王一眼,便頭也不回的離去了。淮安王妃此刻雙腿發軟,近乎於倚靠在淮安王的身邊才能勉強站住腳。
太後出了禦景殿的殿門,眾人還仍舊保持著一個姿勢。霍景嵩起身並未言語,而是極為響亮的扣了扣手掌。緊跟著,殿門外便被禦林軍押上來十數人。那些人臉上多半都畫著戲裝,可戲服卻有些破亂,很顯然是經過一番打鬥掙紮。唐忠跟在最後邁入大殿,他低低的壓著頭,恭恭敬敬的進前,向霍景嵩道:“宮內宮外的叛亂已平。”他這句話說得極是緩慢。
霍景嵩雙眉一挑,鷹眸閃著霸氣之色,讚許道:“愛卿得力,”他話罷,看著淮安王等人,一字一頓的開口道:“有功之臣,朕自會論功行賞。”他微微語頓,輕笑一聲,先麵向姚木槿,“熹妃可有話要對朕說。”
姚木槿眼神黯淡,眉目間盡是絕望的神色。她閉目,決然道:“沒有,沒有。”
霍景嵩居高臨下的看著淮安王與姚家的一幹人等,緩緩問道:“淮安王可有話要說?”
淮安王嘴唇微微發抖,強自穩著神色,深吸一口氣,冷聲笑道:“沒有,成王敗寇。臣弟比起皇兄,到底棋差一招。自然聽憑皇兄發落。”
霍景嵩一挑唇角,帶著清淡冷漠的鄙薄笑意,道:“淮安王、姚家滿門抄斬。博陵王、同昌長公主、清河長公主廢為庶人,發遣嶺南,永不回京。”
淮安王妃聽見這句話,一聲未發,當場便暈厥過去。淮安王當即看了博陵王一眼,終究是跪地向霍景嵩道:“此事全是罪臣一人之錯……”
“你就當真以為朕懵懂不知?”霍景嵩不待淮安王話落,極為緩慢的打斷了他的話。“將罪犯打入天牢,至於熹妃。”霍景嵩側首看了蘇絮一眼,似笑非笑道:“熹妃全由端敏夫人處置。”
姚木槿強自振作起精神,膝行上前與霍景嵩道:“皇上,一切都是臣妾的主意。請皇上饒了姚家滿門的性命吧。”她說著,不住的叩頭,哀聲悲愴道:“求皇上賜死臣妾,饒了姚家吧!”
皇帝冷冷的看著姚木槿,麵上盡是厭惡之色,“你以為你還能留住性命嗎?”
姚木槿的長兄聞言立時膝行上前,指著淮安王向霍景嵩表明心跡道:“冤枉啊!請皇上明鑒,是有人要陷害熹妃娘娘。微臣一家赤膽忠心……”
霍景嵩聞聽這話,不禁朗聲大笑起來,生生打斷了他的話,“赤膽忠心?朕便將你們姚家人的胸膛都拋開。若是當真如你所言,朕倒是並非不能恕了你們的罪。”他說著,森然道:“不過通敵賣國,欺君瞞上的人,心腸都要黑了。”
聽了霍景嵩這話,姚木槿立時匍匐在原地,再不敢抬頭。姚家的人一個個全都是膽戰心驚,被霍景嵩的這番話說的不敢告饒。
霍景嵩清淡緩慢的開口與君陌白道:“帶下去,傳朕的旨意,宮外依附於淮安王的,及時悔過,朕一概既往不咎。進封唐將軍鎮國公,賜免死金牌。”霍景嵩落目在唐忠的麵上,縱然目色溫和,可在唐忠的心裏卻是無比的陰森寒冷。
姚木槿恨恨的抬頭,手掌緊緊的攥成拳,咬牙切齒道:“皇上可以賜死臣妾,可她蘇絮沒那個資格。皇上敢擔保,蘇氏便從來沒做過欺君瞞上的事兒嗎!臣妾不過是想安安穩穩的渡日……”
蘇絮不以為忤的一笑,側眼睨著她,淡淡的打斷了她的話,徐徐道:“安穩?你的安穩便是去戕害別人嗎?熹妃,你做了多少虧心的事兒你自己最清楚!”
姚木槿不怒反笑,“難道你就是清清白白的人,蘇絮,你沒比我好上多少。”蘇絮朝著她淡淡一笑,也不說話,滿麵的同情之色。
文妃捏著絹子,拭了拭臉頰的胭脂水粉,厭惡道:“端敏夫人何必與她多說,這樣的人,多看一一眼也是髒了咱們自己的眼睛。皇上,押她下去吧,臣妾瞧著她是瘋魔了。”文妃話音未落,王均忽然匆促進門,跪地與霍景嵩道:“皇上,麗承嫻從堆秀山的台階上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