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 預謀
姚木槿忽然發瘋似的推掉了那杯子,四濺的液體立時灑在兩人的裙角上。她極度心虛,雙手絞在一起,“沒有……”可話一開口,到底尋不到什麽辯駁的話。當即深吸一口氣,頹然靠坐在圈椅上,“我是打算將重瞳子的事兒傳到皇上耳中,可那次不是我。”她話落,反口又道:“你們一開始就不相信我,她,她自作自受。”
蘇絮極輕的擺首,隻覺著話已至此,實在沒趣。她隨手又斟了一杯毒酒,放在那桌子上。“齊姐姐、宣順夫人這前前後後,那麽多條人命,你總該償還。”
姚木槿近乎於崩潰,忽然哭出聲來,“不,我誰也不欠誰的。是你們對不住我,是你們對不住我!”
蘇絮一時在心裏滋味難辨,想來想去,她與姚木槿都是一樣的。不過都是可憐的人罷了,蘇絮轉身,步履艱難的往外去。忽然聽見姚木槿撕心裂肺的痛哭出來,“咱們從一開始就不是一路人,可,可我也曾與你們真心相待過。你們,你們……”她的話一時梗在喉中,變成了綿長的啜泣聲。蘇絮停在原地也不回首去看她,也不說話。良久,姚木槿稍稍緩和下來,才道:“若是有下輩子……”
“若是有下輩子,別做敵人,也別做姐妹。就做陌生人好了!”蘇絮如此開口,幽幽道:“我不會原諒你,也不會記恨你!”
姚木槿忽然釋然的牽起嘴角,“別原諒我,也別記恨我。蘇絮,你的苦日子還在後麵。你與文妃齊心協理,可她到底在心裏要算計你。”
蘇絮混不在意,一字一句道:“我與她,才是真正的利用。”蘇絮忽然明晰起來,去了姚木槿,還有太後、文妃、榮妃。她挪動蓮步,漠然道:“我給你留最後的尊嚴,那杯酒你自己喝了,我不會讓人進來行刑。”她話罷,又是一陣良久的無語。蘇絮的腳仿佛滯住了似的,如何都邁不開步子。不曉得過了多久,她忽然聽見“呯”的一聲。她閉目,心裏卻越發沉重了。
蘇絮去南書房的時候,並沒有得到霍景嵩的宣見。不過是草草的一句回話,便被打發回了長樂宮。這一個下午,仿佛一年那麽漫長。在她的夢中,閃過十六歲的夏天,那些明媚又愜意的回憶。不過五年的光景,終究各自零落成灰。
蘇絮這一覺睡到了天黑,恍恍惚惚。等到忽然轉醒,仿佛做了一場疲憊的噩夢,渾身被汗水打濕了。白檀聽見蘇絮的響動,立時進了暖閣,垂首,麵色極是難看道:“夫人……瑾貴嬪,她,她歿了。”
蘇絮聽了這消息當即一個激靈,人也清醒了大半。她極是驚異的問道:“什麽時候的事兒?”
白檀回道:“就剛剛送來的信兒,仿佛是佩舜在瑾貴嬪的吃食裏動了什麽手腳。”
蘇絮驚疑不定的坐起,道:“文妃與榮妃那邊有什麽消息,皇上又是怎麽說的?”
白檀擺首道:“仿佛都是才得著消息,沒聽說別的。”蘇絮在心裏有了些眉目,飛快的盤算著。白檀見她不說話,忍不住小聲進言道:“娘娘倒是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將太後與榮妃之間……”白檀話不必多說,蘇絮心裏便已經有了眉目。她軟軟的嗯了一聲,再沒說旁的。
這一夜六宮諸人各懷心思自不必提,一夜無話。第二日晨起,皇帝便有了旨意,讓端敏夫人、榮妃、文妃三人一起處置。
手諭剛傳來不久,文妃便優哉遊哉的進了合歡殿。進了暖閣,行過禮。她便極是自在的靠在羅漢床榻上,對著蘇絮撇了撇嘴感歎道:“瑾貴嬪被暫押在披香殿,多少也有人守著。怎麽會讓佩舜闖進去?當真怪異!”
蘇絮親自為她斟了一杯茶,笑意盎然,極是溫和道:“後妃倒是不好往裏麵進,想是宮女要進去,沒什麽可難的把?”她心間一動,轉眸,小聲道:“不過佩舜到底也不是衛縈的家生丫頭,也不過是三兩年的功夫,與衛氏的感情能有多深?”
秦袀竹朝著蘇絮曖昧的一笑,道:“便是自己的家生丫頭也未必會如此,”她唇角一挑,那笑意便有些了然的意思,“如今竟也能因著衛氏賠上自己的性命,當真有意思。”
蘇絮不置可否的含笑,耐聲提醒她道:“文姐姐自然有文姐姐的道理,隻一點。葉氏禁足的事兒畢竟是榮妃……”她語頓,滿含深意的看了秦袀竹一眼,“姐姐這句話咱們私下裏說倒是沒什麽,你也曉得榮妃姐姐那性子,恐怕她聽了,要多心的。”
秦袀竹掩唇竊竊一笑,連聲道:“自然。”她話音未落,春如匆匆進門對著二人一福,道:“夫人,榮妃娘娘求見。”
蘇絮正了正身子,睨了一眼秦袀竹。秦袀竹會意一笑,垂目攏了攏衣袖,也坐正了。蘇絮才慢聲細氣的開口道:“請進來吧。”
榮妃一身櫻桃紅繡蝴蝶滾金邊兒的對襟長衣,水紅的抹胸長裙上,一大朵牡丹開的極是刺目耀眼。她踏進門,蘇絮冷眼一看,起初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似的。再認真的看過去,那胸口可不就是一大片的牡丹花麽!
牡丹是花中之王,雖然大齊的後宮沒有明文規定,可到底人人都忌諱著不敢逾越。如今榮妃倒是敢明目張膽的穿著牡丹繡紋招搖過世。蘇絮與文妃忍不住相視一眼,麵上盡力維持著如常的溫潤笑容。
榮妃與蘇絮見過禮,並沒有特意理睬文妃,隻不過對著她微微頷首。便欠身坐在了蘇絮下手的圈椅上,白檀端了茗茶點心進來。榮妃慵懶的端起茶盞,笑語嫣然道:“文姐姐倒是來的早。”
文妃極是隨意道:“重華宮來長樂宮近便的很,榮妃得著消息,不也立時來了嗎?到底是端敏夫人坐得住。”
蘇絮微微抿唇,莞爾一笑,“人都去了,還有什麽可急的。倒是瑾貴嬪歿了,喪儀要怎麽辦。衛氏的事兒,總要有個交代。”蘇絮話落,撫摸著自己凸起的小腹,輕聲細語道:“本宮一時也沒個主意,許多事兒,還要兩位姐姐操心。”
文妃渾不在意的笑道:“人既去了,一命抵一命,還細細追究什麽。”
“若不追究,那喪儀該如何置辦?是照比貴嬪的位份,還是獲罪貶黜。若是有罪賜死,更不必置辦了,席子一卷也就罷了。”榮妃撂下茶盞隨手放在小幾上,閑閑的說道。
蘇絮想了一想,沉吟道:“人雖然去了,可若要問罪,總要有個名目吧。衛氏的事兒,到底也沒有落定。”
榮妃清清淡淡的一笑,開口道:“當事的兩個人都歿了,死無對證的。連著佩舜都杖斃了。”
文妃不覺頷首,“許是查不出來了,人都沒了,也不必給誰一個交代!我瞧著,倒是不必細查。先把喪儀辦了才是,若是遲遲沒個結果,皇上那邊總歸是不好交代的。”
蘇絮心念一轉,曼聲道:“查一查吧,若沒有結果,這樣辦也無妨。倒是該問問皇上的意思,畢竟喪儀也不是隨隨便便就定下來的。”她語頓,懶懶的靠進軟墊裏,“還得勞煩兩位姐姐多多操心。”
榮妃含笑,捏著絹子擦了擦嘴角,“倒是也沒什麽可操心的,尋了人證物證按上罪名的事兒還不簡單嗎?不過治罪的事兒,到底還得看皇上的意旨。本宮瞧著,皇上的意思,不想拖下去,倒是該早早解決了才好。”
文妃側眼看著兩人,訥訥道:“皇上不是說讓咱們查辦,何必……”不待她話落,榮妃當即盈盈一笑,道:“咱們如今是有了辦法,皇上允了,自然就可以查辦下去。”
文妃若有所思的點頭,靜默半晌。蘇絮伸了伸胳膊,有些疲憊的起身,道:“本宮有些倦了,瑾貴嬪的喪儀,就依著兩位姐姐的意思。”
榮妃與文妃兩人跟著蘇絮起身,異口同聲道:“夫人放心。”
蘇絮轉身往內殿去,榮妃與文妃也沒多說,轉身各自出了合歡殿。白檀扶著蘇絮的手往內殿去休息,小聲詢問道:“奴婢聽著聖旨的意思,仿佛是不預備追究瑾貴嬪的事兒。若是文妃當真去皇上那邊詢問……”
蘇絮輕快一笑,篤定道:“必定惹皇上在心裏不痛快,前朝這麽多的事兒,後宮又接連去了三個後妃。瑾貴嬪與衛氏的事兒到底是宮中醜聞,皇上自然希望不了了之,左右人都死了!”
白檀輕輕嗯了一聲,“榮妃必定是預備讓文妃去向皇上請旨,皇上到底對瑾貴嬪不算薄情。若是文妃非要尋個罪名,隻怕反倒讓皇上不耐煩。”
蘇絮躺在小榻上,閉目低柔一笑道:“這便是榮妃在心裏打的主意,也好,等文妃在皇上那邊碰了釘子,也必定會瞧出榮妃打著什麽主意。”蘇絮語頓,複又叮囑道:“替本宮多盯著一點,等她進了南書房,立時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