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鸞鳳篇』入鸞府(4)
香涵是楠青閣裏負責清掃院屋的丫鬟,極少伺候到鸞又夏,聽得鸞又夏如此說,她先是一愣,隨即隻得垂頭上前,道:“是,少爺。”說話之際,便接過了桃玉手中的碗。
桃玉立在一旁,回頭向鳳鴛請示,鳳鴛點了下頭,示意她回來。飯間,甚少有人說話。
偶爾鳳鴛替鸞軒夾了幾道菜,又替鸞又夏夾了幾道,鸞又夏並不推拒,同樣淡淡地說道:“多謝。”
如此疏離的夫妻,不得不引起鸞軒的注意。他抬頭看了他們兩人一眼,隨口說道:“我這身子骨怕是折騰不長了,鸞家世代單傳,人丁單薄,許久不曾見過小孩歡笑了。不知有生之年,我是否有幸能聽得見。”
看似一句家常話,聽在鸞又夏和鳳鴛耳裏,卻都能知解其真正含義。鳳鴛垂頭不語,倒是鸞又夏低聲道:“您若是同意我娶了鳳陽,您又何至於擔憂這個?”
鸞軒聽了,隻覺得胸口憑空生出氣來,看了眼鳳鴛,隻見她臉上表情淡淡,抿著嘴,微微帶笑,不知心裏是何想法,但看臉上,倒覺得無所謂一般。
鸞軒回頭低聲嗬斥鸞又夏:“我說過多少次了,在府裏不許再提起這個名字!你記著,我鸞軒的孫子隻可能是鴛兒肚子裏的!”
鸞又夏本就不滿自己的婚姻大事被人約束了,如今鸞軒又插手他後代的事,往日的不滿一下子被激了出來,道:“如若您偏要這般矜持,那鸞家怕是要絕後了!”
“你!”鸞軒氣得麵色發青,一拍桌子,整個人騰地站了起來,不等他接著說,一口氣提不上來,在喉間岔了氣,猛地咳嗽起來。鳳鴛一慌,連忙放了碗筷輕撫他的背。見鸞軒順過了氣,又要繼續說,鳳鴛趕緊擋在了鸞又夏和鸞軒之間,對著鸞軒比劃不停。鸞軒不解:“鴛兒,你想說的是?”
鳳鴛招了桃玉,又比劃,桃玉才解說道:“爹,您消消氣,又夏終歸還是個孩子,年輕氣盛,說話口無遮攔,您何必與他計較了去,徒惹得您心裏不舒坦。鴛兒知道爹疼我,我自當不負爹所托,隻是延綿子嗣之事到底是強求不得,隻能順了天意不是?”
鳳鴛乖巧,加之桃玉說話伶俐,經得兩人這麽一配合,鸞軒果真是消了不少氣,隻是鸞又夏娶了鳳鴛半月了,也不見兩人同房,如何能有懷上孩子的可能。鸞軒斜眼看了鸞又夏幾眼,對身後的鸞遠堂吩咐道:“鸞管家,自今晚開始,將書房的床榻移了去,以後少爺宿在主房!”又看著鸞又夏,威嚴裏帶著幾分威脅:“你若是不宿在主房,我就命人收了郊外的那座宅子。”
語畢,由著鳳鴛和問香一左一右攙扶著他回了房。鳳鴛怕鸞軒心裏氣未消盡,想起時,又會不自禁地動氣,隻得守在鸞軒房內,待他睡著後,才安心離開,離開前,囑咐了問香:“你好生照顧好老爺,若是老爺有什麽不適,記得及時來告知我。”
問香乖巧地點了點頭,目送著她和桃玉離開了院子。
鳳鴛和桃玉回到楠青閣時,裏麵燃了燭火,映得窗子一片明黃,窗子上偌大的黑影在其上移來移去。
桃玉在一旁略微擔憂道:“夫人,今晚你和少爺……”縱然鳳鴛待她似姐妹,但終歸有主仆這一層關係在,有些話她本不該說,逾越了身份,但作為姐妹,又實在做不到默不作聲,隻得隱含了意思問。
鳳鴛伸手拍了拍桃玉的手,示意她莫要擔心,又比劃道:“沒事的。如若是,也沒什麽可逃避的,左右都是要來的,隻是時間遲早罷了。況且,他嫌棄我,隻怕是你我想多了。”
在他掀起紅蓋頭的那一瞬間,她雖緊張,也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時隔了半月,也該將自己給他了。
鳳鴛進了屋,桃玉止在了門外,關了房門。鸞又夏在房內來回踱步,隻望如此便能消除心裏的怒氣,隻可惜卻分分未消,一轉身,就瞧見鳳鴛立在他麵前半丈之外。
怒氣本無處可消,如今見了鳳鴛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幾步上前,嗤聲冷笑:“如今你滿意了?”
桃玉不在身邊,即便鳳鴛手勢打得再慢,鸞又夏始終是看不懂的。她隻得沉默任由他誤解。鸞又夏將臉湊到她跟前,雙眸淩厲地在她雙頰上掃視,鳳鴛不由得自卑地撇開頭,試圖藏住自己的左臉。
她這種小動作,被鸞又夏一眼就看穿了,他伸出手指,捏住她的下顎,掰過她的頭,薄涼的嘴唇依舊帶著冷笑:“你居然還知道自卑?你一定不知道吧,我每每看到你這張臉,我的胃都如翻江倒海一般難受。我麵對你都是如此,你竟動用了我爹,逼我同你宿在一房,你以為這樣,我便會忍著心底的惡心去碰你嗎?”
“不會,我此生都不會碰你一分一毫。我怎會讓我的孩子有一個又醜又啞的娘親,惹得他在眾人麵前抬不起頭呢?”他故意湊到她的左耳邊,她慌張地想扭頭,無奈被他握住了下顎,動彈不得,隻得緩緩閉上眼。他的嘴湊到她耳邊,眼眸卻直直落在她左臉的傷疤上,果然是醜陋得很。
鳳鴛雖閉著雙眼,但她依舊能敏感地感受到自左臉投射過來的視線,殘忍而肆無忌憚,猶如一把刀,在她傷疤上劃割攪動,留給她的便是一坨爛肉,滿臉鮮血,滿臉難堪與醜陋。
自父親死後,她便不再帶麵紗,隻因她想將自己最醜陋的一麵展露在鸞家麵前,試著讓他們接受這樣的自己。原來到頭來,她最在意的人,卻是最在意她這一麵的人。她徹底懂了,她也該死心了,鸞又夏的心,她此生別妄想能駐留半寸。
鸞又夏的話最傷她的心,小時候被同齡孩子扔石頭欺負的時候,她隻躲在角落裏,抱著雙膝埋頭哭泣。如今,她卻是連淚都流不出來了,所謂的哀莫大於心死,心死了,自然無所謂痛了,無所謂痛,自然無淚可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