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8章 她也怕
暴雨當即從四周圍攏了過來，像是兜頭往下潑一般，淋濕了她們的衣衫，也衝淡了身上的血腥氣。
兩人走後，偌大的寢宮裏滿地狼藉。蕭瑾著實喜怒無常，將寢宮裏的東西又狠砸了一通。宮人顫顫巍巍道：“皇、皇上，該沐浴了……”
蕭瑾轉過頭來，眼神森森地往宮人身上一掃，宮人兩腿戰戰仿佛快要站不穩，他幽幽道：“怎麽，覺得朕很可怕嗎？”
“奴才不敢……”
蕭瑾拂了拂衣角，低頭看了看地上的蛇段和碎裂的瓷器，甩甩袖子便往裏間浴池走去，頃刻又恢複成一個正常沉穩的模樣，邊雲淡風輕道：“把地收拾一下。”
從寢宮一直走到旭陽宮的宮門口，每一步林青薇都走得定定地，雨水從她蒼白的臉淌下，從她烏黑的發梢落下，她眼裏死寂，眨也沒眨一下，背脊骨挺得筆直。
直到最後一步踏出旭陽宮的宮門口時，她卻忽然渾身失去了力氣。若不是惜妃及時攙扶，隻怕要摔倒在了地上。頭頂的傘反正也遮不住這雨，惜妃幹脆一把扔掉了傘，雙手把林青薇從腋下抱住，急切道：“你怎麽樣了？林青薇你醒醒！”
林青薇頭靠在惜妃的肩膀上，閉了閉眼，輕聲道：“對不住，我又連累了你，我很感激，到最後你還是選擇了幫我。”
惜妃鼻子發酸，道：“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做什麽，你撐著，先回我宮裏去再說。”
隨後跟著惜妃來的宮人趕緊把林青薇攙扶起，一行人匆匆回惜妃宮裏去。
林青薇始終不敢鬆懈，直到走出旭陽宮。她混混沌沌地想，並不是什麽都不在乎了的。可是她必須要賭，拿出全部去跟蕭瑾賭，索性最後蕭瑾沒有她那麽大的勇氣，終於敗下了陣來。
她就不怕死嗎？
不，她怕的。她後知後覺感到非常害怕。
因為她已經不是一個人，她是兩個人，肚子裏還有她和蕭晏的骨肉。她的所有勇氣，都是源於要保護好肚子裏的孩子。她受一點傷沒什麽的，她唯恐讓孩子受到傷害。
她都還沒告訴蕭晏，蕭晏要當父親了。她每日都在警惕中度過，還沒來得及感受當母親的喜悅。雖然來得不是時候，但她心裏是不可抑製地高興著。
所以在蕭瑾寢宮的時候她不敢有絲毫放鬆，必須繃緊每一根神經。一出了旭陽宮，一根神經驀地崩斷了，她像是跑了很遠的距離似的，一股子精疲力盡洶湧而來。
林青薇不能徹底昏厥，她潛意識裏保持著清醒。她知道她不能就這麽昏過去不省人事了，更不能讓惜妃去請太醫來。
回到惜妃宮裏後，當即泡進滾熱的浴湯裏。雖是夏季淋了雨也不感覺怎麽冷，但濕寒氣還得從身體裏逼出來。
林青薇借了惜妃的地方沐浴淨身，浴池夠大，足以同時容納下兩個人。出浴過後又喝下了紅棗薑茶，林青薇仍覺得昏昏漲漲的。
宮人要去請太醫來給惜妃包紮傷口，林青薇道：“雨這麽大，來去也耗時，我來吧。”
寢宮裏有備急的藥箱，林青薇便坐在惜妃麵前給她額頭包紮。惜妃道：“你的傷口也要包紮一下。”
林青薇道：“隻是割破了皮膚，傷口很淺，一會兒塗抹下藥膏就好了。”
“你還有哪裏不舒服嗎，要不要請太醫來瞧瞧？我看你臉色不太好。”惜妃又問。
林青薇彎唇笑了笑，道：“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難道我不比這宮裏的太醫強嗎？”
遂惜妃不再堅持。
等包紮完了以後，林青薇寫下了兩張方子，一張給惜妃用，一張給自己用，讓宮人去抓藥煎煮。為了避免被發現端倪，林青薇又不能堂而皇之地給自己開安胎藥，隻能用其他溫補滋養的藥物代替。
外頭的雨一直沒消停過。長衍宮林青薇是回不去了，夜裏隻得和惜妃擠一個寢宮。兩人躺下也是無眠，各自有心事。
“皇上為何……”惜妃想問，但是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林青薇手撫在肚子上，唇邊譏誚道：“你說他是為何？趁著燕王南下幫他平叛，竟處心積慮地對我下手。我要是不以命相搏，已經被他得逞了。”
惜妃張了張口，心裏仿佛被一塊大石頭壓著，有些喘不過氣，“我沒想到……他竟會這樣脅迫你……”
林青薇靜靜道：“這樣的一個人，用這樣卑鄙的手段，你還說他曾愛過我嗎？他的心裏，沒有我，也沒有你，隻有他自己。惜安，能麵不改色地拿著茶杯往你頭上砸的人，你愛他什麽呢？”
大概一開始，是被他的表象所吸引了吧。他沒有架子，對誰都很溫和友好，笑起來的時候幹淨又俊逸。那眼神裏常常帶著一種落寞哀傷的神采，讓人忍不住想靠近，想撫平他的憂愁。
可是他在那把龍椅上坐得越久，能左右掌控的事情越多，麵上那層無害的麵具就會被磨得越來越薄，輕易看得見那麵具下充滿了算計和偽善的真麵目。
對於惜妃來說，那無疑是陌生的。
最終惜妃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但他是我孩子的父皇。”這個理由足以解釋和包容一切。
林青薇不再多說什麽，隻輕柔道：“明個你給我講講，你懷了小皇子後的事情吧。”
提起孩子，惜妃總是心滿意足的，道好，兩人便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旭陽宮裏看似平靜，宮人們卻是上下都不敢有絲毫放鬆。
蕭瑾在浴池裏洗了很久，很嫌棄地時不時聞聞身上還有沒有那股酸臭的味道。又讓伺候他沐浴的人將衣袍用香薰熏得更久一些。
內侍監那邊連夜在門口待命，今夜隻怕皇上要招妃嬪侍寢，因而半步都不敢離開。隻等皇上沐浴完畢以後，點名要誰來侍寢，他即刻去傳喚。
簷下的燈籠散發出微弱的光，被屋簷滾滾落下的雨洗刷得氤氳又朦朧。這時燈下雨幕中，款款走來一道人影，迤邐而縹緲，內侍監揉了揉眼，隻覺得走來的女子十分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