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返

  我的江湖很深,我的江湖清淺。我愛丘山,也適俗韻。是羈鳥,是池魚,也是閑雲,也是野鶴。有一方園子放養自己,柴門敞開,喜好與白丁往來。


  ——魚魚《我是一個向往魏晉的人》


  踏著月色,一家子從地裏回來,甚少下地的幾個孩子弄得滿身是泥,滿滿也是髒兮兮的一坨土色,吃完飯才下的地,忙到了月亮都出來了,也是餓了,韋素張羅宵夜。陸禹帶著陸宣明上樹摘荔枝,七月的荔枝,掛在枝頭紅彤彤的一片,枝丫都被壓彎了。陸禹招呼顧淮生去看,“小顧,荔枝摘下來,明天帶點回去吃,你陸叔家最不缺的就是瓜果。”


  顧淮生笑著應下,“陸叔,這兩天倒是叨擾你了。”


  正好韋素出來聽到他的話,說,“這孩子說什麽呢?你陸叔巴不得你多住幾天呢?但是你們都有工作。正好你跟小晞住得近,平時周末放假的時候可以一起回來。”


  “好。”顧淮生笑著應下。


  在洗澡的問題上,家裏沒人跟陸芷晞爭第一。但是陸芷晞睨了一眼髒兮兮的滿滿,皺了皺眉,問韋素,“媽,我們家小時候給陸宣明洗澡的那個洗澡盆呢?”


  “要那個盆幹嘛?那盆子還收著呢。你外婆買的,小時候你兩還擠一塊洗澡呢?”韋素坐在院子的小板凳上擇菜,回憶起往事,嘴角帶著笑。


  陸宣明還在樹上呢,聽到這話站不住,討伐爆他料的媽媽,“媽,都多少年前的事了現在還拿出來說。”聲音透過濃密的枝葉傳出。


  顧淮生站在夜光下,仿佛在出神。陳晚和陸禹拿著大大的籃子在下麵接荔枝,滿滿一個勁兒的在顧淮生腳下打轉,轉累了扒拉著人家的褲腳一直蹭。


  “多少年了?都好像還是昨天呢?兩姐弟滿院子的跑。”韋素從房裏拿出陸宣明小時候的洗澡盆。十幾年了,鐵盆也隻是外部和底部生了點繡,充滿了時光的痕跡。陸芷晞看到,又叫媽媽把它拿回去,說拿回去收好當傳家寶。老一輩人都把它叫做豬腰盆,大概現在也已經沒有了,小時候,兩姐弟都是用這個洗的澡,就在院子的水井旁,打滿一盆水,還把它當成小型遊泳池。也才驚覺,就這樣十幾年過去。


  逗得他們直笑。顧淮生也說,小時候在外婆家也用過這樣的盆洗澡。


  在院子中間打了一盆水,顧淮生把滿滿抓好,陸芷晞給它搓那些髒掉的毛發,打了一遍肥皂都還洗不掉,一不小心下手狠了一點。滿滿可憐兮兮的嗚咽一聲。


  陸芷晞瞅它,小家夥嬌氣了啊?都學會在男神麵前裝可憐的?


  陸芷晞又搓重一點,果然小家夥掙紮著不要陸芷晞碰,掙紮著水都濺到兩個人的身上,顧淮生抬眼看她,對她說,“你來扶好它,我來洗。”


  陸芷晞心裏哼了一聲,小家夥陰謀得逞了吧。


  果然,舒服窩在某人手上,還撒嬌蹭人家手腕的那坨東西絕對不是它養的狗。要是讓她同學知道,她家好好的狗讓她帶回家養成了一隻小妖精,估計會驚掉一口大牙。


  “顧先生,以前養過寵物?”要不然怎麽那麽受小家夥的歡迎?要不就是純因為顏值?

  “小時候,奶奶養過一隻貓。”他的聲音似乎帶著一絲對往事的懷念。


  陸芷晞不知道為什麽聽到他略顯低落的聲音那一瞬間,或者是她自己臆想的他的失落,心裏像被針紮了一下,整顆心都軟了下去。不自覺的放軟了聲音,她聲音本來就軟糯,還放軟聲音低聲說,顧淮生的心瞬間就被什麽東西充盈,還隱隱有溢出來的趨勢,她不知道的是,他用了多大的力氣才沒有把她擁入懷裏,沉澱了一天的情緒,仿佛找到了傾瀉的出口,叫囂著往外翻湧,但是他清楚,現在還不是時刻。沒事,他可以等。悄無聲息的等。


  顧淮生摒棄心裏萬千個不安分的念頭,耳邊有氣流拂過,是她輕聲說,“沒事,以後就讓滿滿跟著你吧。”似乎又覺得“跟”這個詞太搞笑,一個人低下頭嗤嗤的笑,笑了一會覺得太傻,想憋又憋不住的笑聲,就這樣泄出嘴邊,細細碎碎,像音符跳動在顧淮生的心頭。他也不自覺彎了嘴角。


  折騰了一會兒,給滿滿倒騰好,韋素也做好了飯,陸宣明和陸禹一人抬著一箱荔枝啊,陳晚抬著凳子走在後麵,朝陸芷晞眨眼睛,她可是看到了她家小晞和顧淮生剛剛的互動,像喜得孩子的新婚夫妻一樣給孩子洗澡,兩人氣場合拍,一顰一笑皆成一幅畫。


  陸芷晞不明所以,以為她在打什麽鬼主意,拉著她上樓洗澡去,臨走前還不忘交代顧淮生,看了眼爸爸的方向,把準備脫口的那句“顧先生”咽下去,“顧大哥,你跟他們先吃飯,我先上去洗澡。”剛剛被滿滿弄濕了衣服,渾身不舒服,講完又意識到他的衣服剛剛也被弄濕了,叫他把渾身還滴著水的滿滿交給陳晚,“顧大哥,要不你先洗,你衣服也濕了。”


  顧淮生表示讓她先洗,“沒事。你先洗。”


  旁邊的陳晚,抱著滿滿心想:兩人不帶這麽撒狗糧的!兩人像在一個屋簷下生活許久的老夫老妻。前兩天她還跟陸宣明說,顧先生像是來拜訪未來嶽父嶽母的。沒想到一下子就進展到了老夫老妻的既視感。


  餐桌上真的擺上了陸芷晞說的兩道菜,木槿湯和夜香花炒雞蛋。白色混著些許粉色的木槿湯,清爽可口,青綠油亮的夜香花搭配炒雞蛋,清甜又清新。陳晚看到這兩道久違的菜,等不到陸芷晞和顧淮生下來一起吃了,跟在外麵則荔枝的韋素和陸禹打了聲招呼說餓了先吃一碗墊墊肚子,被韋素嗔罵了幾句,喜滋滋的就著這兩道菜吃了一碗稀飯。吃了一碗粥,坐在餐桌旁的沙發上,接過陸宣明手裏的滿滿,一邊撫著它的毛發,一邊跟陸宣明談八卦,兩人賊兮兮的說得起勁,猝不及防的韋素一進來,兩個人就跟沒事人一樣裝模作樣的看電視。韋素打發陸宣明上樓叫兩人下來吃宵夜,看到陸宣明一走,立即湊上去,和陳晚嘀咕了幾句,兩人露出奸計得逞的笑。


  樓上,陸芷晞一小撮一小撮的吹著一頭過腰的長發,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扯壞似的。陸芷晞最愛她的一頭長發,養了那麽多年的頭發,是她心裏的一個執念。故而,顧淮生洗完澡出來,看到她正側著身子在吹頭發,還有一半在滴著水,因為在陸宣明的房間,顧淮生沒有想太多,但他還是敲了幾下門,等了一會,見她沒反應,顧淮生在門外頓了一步,低頭想了幾秒,徑直走了進去。


  陸芷晞被嚇了一跳,在吹風機的一陣嗡嗡聲中,看到顧淮生的嘴巴一張一合,她看懂了,他說:“我敲門了,你在吹頭發沒聽到。”


  她笑著點點頭示意沒事。顧淮生沾了一會,等她小心的把另一邊的頭發吹到不滴水。


  她關掉吹風機,纖長的手輕輕捋了幾下頭發,開口對他說,“我們下去吧,估計他們都在等呢。”說完又怕他誤會自己是在說他洗澡耽誤時間,開玩笑似的說,“估計他們都吃完了不給咱倆留呢。”


  顧淮生的心裏轉了幾次從她嘴裏說出來的“咱倆”二字,愉悅的彎了嘴角。


  陸宣明上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個畫麵,男子白衣黑褲,黑發硬朗,英氣逼人,側臉如峰,但露出的卻是溫柔到骨子裏的微笑,再看他姐姐,一頭半幹的長發如瀑,剛洗完澡的臉上未施粉黛,但是在燈光下的一張臉卻像上好的東珠一樣閃著白了透紅的光澤,露出的笑也是溫柔恬淡。他立在門口,實在是不想破壞這麽美好的一幕。


  他走近輕聲說了一聲,“爸媽叫你們下去吃宵夜了。”放輕了聲音生怕驚擾了什麽神聖的東西一樣。


  這話聽在兩人的耳裏,說不出的尷尬,偏偏又找不到話語糾正,索性都默契的裝作什麽都沒聽到的樣子。


  三個人一前一後的下去,滿滿已經洗幹淨了,陳晚抱緊它,不讓它下地,它蹬著小短腿呼哧呼哧的要下去。


  吃過晚飯,一家人終於湊齊在院子裏乘涼消食,風一吹過,就帶來一陣濃鬱的花香,讓人心曠神怡。


  陸禹從井水裏撈上來一盤子紅豔豔的荔枝,看著就極有口感。水井鎮過的荔枝,涼而不冰,入口剛好,一撥開,像果凍一樣透明澄澈的果肉,中間是小小一粒的果核,厚厚的一層都是果肉,一口下去,溢出滿口的汁水。


  韋素一下下的撫著女兒的長發,心道,孩子們是真的長大了。轉頭對陸禹說:“孩子他爹,下個月就是小晞的生日了,過了生日可就二十二周歲了,可是大姑娘嘍。”


  陸禹整跟顧淮生說話聽到這話兩人都停下來,陸禹說,“姑娘生日,要是那時候她時間不方便回不來,我們就去給她整一桌好吃的。”


  陸芷晞聽媽媽一說,還真是下個月,她的生日臨近暑假開學,都是在家裏過的,隻是這幾年上大學,暑假都隻回來一段時間,沒到生日就去學校了,不是忙著打暑假工,就是去某個地方了,算起來都有兩三年沒跟家裏人過生日了。想到爸爸的廚藝,俏皮的對陸禹說,“爸,你可記得答應你家閨女了啊,要整一桌大餐的啊。”


  “你爸答應你的事什麽時候反悔過。”


  陸芷晞想,那倒也是。


  韋素算是聽出來這話的玄機了,“陸芷晞,你的意思是你爸做菜比我的好吃?”


  陸芷晞還沒開口呢,她家耿直boy就開口點火了,“媽,爸做菜一直都比你做的好吃。”


  陸禹對顧淮生挑了挑眉,不掩臉上的得意表情,仿佛在炫耀說,你看我在孩子們的心裏是如此光輝的形象。


  韋素氣炸了,“要等你爸做飯吃,你能長這麽大?”


  陳晚也說,“伯母,我可是從小吃你做的飯長大的,我覺得星級大廚做的飯都沒有你做的好吃。”是家的味道,媽媽的味道。


  韋素聽到這話舒坦了,陸芷晞連忙蹭胳膊撒嬌,“媽~”被韋素一把躲過,投向了陳晚的懷抱。


  韋素壞主意起了,對陸芷晞說,“陸芷晞,你給我聽好了,過年的時候不帶男朋友回來就算到了家門也不給你進。”


  陸芷晞:“……!”


  說完還嫌自己不夠壞,“小顧,你談女朋友沒有?沒有的話阿姨給你介紹?”


  顧淮生輕輕的笑開,對韋素說,“阿姨,我還不急,到時候還沒有就得麻煩阿姨了。”


  既婉言拒絕又留了餘地,韋素對這個帥氣又迷人的小夥子是徹底的收下當女婿了。“那給阿姨當女婿怎麽樣?”


  陸芷晞:“咳咳咳咳咳咳……”


  顧淮生:正有此意。


  忘返,於此刻盈滿月光花香與笑語的庭院,不問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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