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光
我懷疑我在這個世界作惡多端,對開過的花惡語相向。我懷疑我鍾情黑夜,輕視了清晨。
——餘秀華《我以疼痛取悅這個世界》
陸芷晞的腳回去的那天晚上搽了點陸禹讓帶來的藥酒,第二天除了走路有點痛,並無大礙。
陳晚在耳邊念叨了上千遍的“天啦擼,公主抱誒,好幸福哦”之後,陸芷晞除了白眼什麽都不想給她。
什麽幸福,無非是他的大題小做以及自己沉浸幻想不想逃離的半推半就。
算了,如今誰還把一次援手放在心上。
顧淮生早上來送了一次早餐,估計是怕她腿腳不便?
陳晚今天格外話多,“小晞,你不覺得顧大哥很貼心嗎?知道你腳不好,還特地送來送早餐。”嘴裏嚼著人家的早餐,估計就是吃人嘴短?“小晞,那個啥,你覺得顧大哥做男朋友咋樣?”
“咳咳咳……”陸芷晞深看了她一眼。
陳晚把頭搖成撥浪鼓,“不是不是,我不是喜歡他。”
陸芷晞給了她一個解釋就是掩飾的眼神,“哎呀,我的意思是做你男朋友咋樣?”
“咳咳咳!”一大早的能不能好好吃早餐了。
陳晚心裏一堆話想說,但是怕好心辦壞事,算了,憋死自己好了。
她言辭閃爍的想解釋,最後解釋不出來隻好數落起顧淮生的優點,然後,一頓早餐就變成了某人的表彰大會。
吃過早餐,陸芷晞在陽台藤椅上坐了一會,遠處的海永遠一副易起波瀾的樣子,就像自己的那顆心。進臥室,狠狠的摔上門,反鎖。
留下站在房門的陳晚:“……”
陳晚隻好轉頭與滿滿為伍,唉,準備陷入愛情的女人啊!真是善變。她何嚐不知道顧淮生的情意,眼神那麽赤裸裸,她是真的很高興,有一個那麽好的男子喜歡著小晞,終於,她不再一味付出,終於,有人願意為她付出,甚至,默默無言的等她走完遺忘的路程。但是,她看不懂自家閨蜜到底在想什麽,明明就不是沒有感覺,老是一副忽冷忽熱的樣子。唉,果然文藝女青年都的腦回路都比她這種大俗人多轉一些彎嗎?
但是,一想到小晞和顧大哥在一起的畫麵,最萌升高差什麽的最有愛了。
陸芷晞在狂敲鍵盤,她準備虐男主,心情不爽就虐男主。
敲了一會,速度變慢,靈魂出竅般的放空自己。把電腦扔在床頭,從書架抽出來一本筆記本,已經泛黃的扉頁,頁腳也早已磨損。這個本子好久沒有寫東西,最後一頁的日期停留在畢業回來那天,在火車上。
書架的最上麵一層有一半的位置到擱置著這樣的本子。旁邊是那個從N市帶回來的箱子,拿回家又帶過來,一次都沒敢打開過。裏麵有一封寫給他的心,厚厚的一遝,記得趕畢業論文的時候,寫累了就寫信,零零碎碎寫了一個多月,最後抄的時候,用完了三本信紙,才工工整整的謄下來,最後跑了好遠的地方,才找到一個油綠色的信箱,那時懷著怎樣的心情把它投下去的呢?更多的是期許吧,置之死地於後世的期許。
後來,他完完整整的還給他,包括那麽多年來陸陸續續給他寄的東西,通通原封不動。
他有一顆多殘忍又多慈悲的心。
九年,是一個怎樣的概念。
從一個情竇初開的年紀,橫貫了整個青春。
此刻,站在青春的尾巴上,攥著過往的回憶,遺忘。
所以,到底還要不要再經曆一遍這樣的輪回?就像沒喝忘川水就走過了奈何橋一樣,新的一世,還要重蹈上一輩子致死的覆轍嗎?
她問自己,是真的放下了嗎?是真的能放下嗎?
拿著筆記本一通亂翻,滿是一片酸澀疼痛的字眼。掉出來一張照片,高高瘦瘦的他插兜而站,身後是一片昏黃的燈火闌珊。
照片後是她寫的小詩:偶遇,黃昏更深,夜色尚淺。在常常的古街,麵對麵走過,我看得清你的眉眼,你看不清我的慌亂。白衣翩翩,卻給了我更深的夜色,輾轉無眠,在夜裏散發著光,不可一世?
如果沒有遇見過,哪裏來的夜夜夢縈,近十年。
當時是什麽心情?無望中緊緊抓著一點希冀。結果夢中醒來,發現隻是一個不願醒來,永遠不及的夢。
她決心放下,也發現其實沒有那麽的蝕骨,隻是回憶偶爾會出來肆虐,凜冽來去,徒留一顆傷痕累累的心髒。
陳晚問,你覺得顧大哥怎麽樣?
怎麽樣?她能說他是跟小說了完美的男主是同一個級別嗎?
可是,如果他於自己而言隻是一個仰望呢?
多一個信仰多麽容易,可是你知道朝聖的路上荊棘遍布嗎?
她又何嚐沒看懂陳晚的欲言又止。矯情?她不是一直都是嗎?
矯情自卑又驕傲。
不知道捏著那個本子沉默放空了多久,頭隱隱作痛,可思緒不願作罷。
……
門“哢噠”一聲打開,坐在陽台上的陳晚一下子就蹦回來,後麵跟著滿滿這隻已經不愛主人的小叛徒。
“陳晚,去老街走走嗎?”
陳晚本就是一個困不住的性子,除了昨天出去逛了個街,都已經快與世隔絕了,當下拍手讚同,“可是你的腳不是沒好嗎?”
陸芷晞也不揭穿她那顆早已飛起的心卻還拚命忍著關心她本來就不嚴重的腳傷,“沒事,順便去喝糖水。”
把滿滿抱去它的小公主城堡安置好,不帶小跟班去。
“小晞,你的腳真的沒事嗎?”
“有事啊,那你背我去啊。”
……
今早還下了一場雨,地上還有積水,陳晚小心翼翼的扶著陸芷晞。
陸芷晞:“……”
陳晚接收到她帶著鄙視色彩的眼神,心裏腹誹:哼,要是顧大哥在這裏,肯定二話不說就公主抱!當即拿出手機,敲敲打打,片刻,露出一個陰謀得逞的笑。
雖然周末,但是可能因為下過雨的緣故,老街上行人並不多,不像平時,熙熙攘攘的行人,摩肩接踵。這倒是如了陸芷晞意。
兩旁的灰白建築,見證一百多年來的曆史變遷,雕刻精美的騎樓,古羅馬建築風格的二三層小樓又富有濃厚的小漁村風格。多想化身其中一浮雕,看行人的人生百態,不帶任何感情,隻冷眼旁觀。
是不是也曾有漁村姑娘在樓上拱窗上俯窗而望,看著良人打馬而過,兩人對視一笑。此後天天望穿秋水,卻再無那打馬而過的聲影。終有一天在人潮喧鬧的人群中,看到他騎著高頭大馬,身係紅羅,身後是花轎,他在馬上春風滿麵。
一千多米的長街,陸芷晞走了一會,終於在一半的路程找到了那張照片的背景,頭頂陽台一株開得茂盛的三角梅,百年老街,仿佛凝固了時間,繁花依舊。
三三兩兩的行人,可惜現在不是晚上,看不了燈火亮起,等不到燈火闌珊。在樓梯上坐下,迎著陳晚不解的眼神,陸芷晞不懂怎麽解釋,隻道,“走累了,歇一會兒。”
一坐便是半個小時,心裏的心思翻滾著要找一個出口,腦袋昏沉,昏沉到出現幻覺,看到一個很俊秀的男子,白衣黑褲,似從水墨畫了走出來,緩緩向著她走來,腳步堅定。
走近,這哪裏像是文人墨畫裏的風流雅士,這分明是中世紀的帥氣王子,麵孔輪廓深刻,眼眸深邃。
要是早點遇見,該多好。那時,我還一片赤誠。
他看定她,眉眼溫和如水,似波瀾不驚,似波濤翻滾。誰知道,他的眼睛裏裝的是什麽呢?這人光是聽名字,就讓人醉倒了。
陸芷晞不懼他的直視,兩人如初見,眼神膠著。
半刻,他在旁邊坐下。他不問,她也不問。
他似是終是妥協般輕歎口氣,輕聲問,“腳還沒好,怎麽出來了。”
她覺得好笑,“想出來便出來了。”潛台詞是我想出來便出來,你哪裏管得著?
一旁的陳晚心虛,找借口溜,“那個,街口有家小吃店很好吃,我餓了先去吃點東西,你們慢聊。”然而沒人理她。
剩下的兩人老僧入定般的坐了半天,陸芷晞內心悲憫,為他,也為自己。
她微側臉,說,“顧先生,你知道,有一種人是隻能用來仰望的嗎?”他不答,她繼續說,“還有一種人,是用來遺忘的工具。這種人越是完美,就越是一把能斬斷過去的利器,但是人在達到目的之後,又怎會把一個昭示著自己失敗的傷人利器留在身邊呢?”
她惡語相向,言辭近乎針刺,針針見血。
他抿唇,臉上看不出表情。不出半瞬,換上大男孩般的笑,仿佛雨後的陽光都不及他耀眼,倒像是雨後太陽出來時澄澈的天空,不含一絲雜質,隻剩純淨的藍,全是憂鬱的顏色。輕拍幾下她的肩膀,說,“小晞,終於願把我當成鄰家哥哥了嗎?願意和我分享小女生的心事了? ”
四兩撥千斤。
遺忘的工具?
對一個鄰家大哥哥講什麽遺忘的工具?自作多情?想太多。
陸芷晞站起身,緩過了那陣鑽心的腳麻,拍拍屁股,對顧淮生笑得燦爛,“顧大哥,去吃糖水嗎?”
兩人同行,就像那次他請吃海鮮燒烤的那次。“這次不會讓你過敏了。”再來一次,我好像負責不起了。
他走在她的身旁,距離近得觸手可及,卻又像隔著萬重山,“陸芷晞。”印象中,他隻喊過一次自己的全名,他在紐約那次,發來的莫名其妙的的視頻聊天。想到這,好像什麽都明朗了,又什麽都不想懂。這世間,誰不是一把裝傻的好手?
她應下。
他又叫一聲,她不解,側頭去看他。卻被他伸手輕輕擒住下巴,卻充滿著讓人不容置喙的意味,她腦子轉不過彎,看著他的臉湊近,近到隻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他輕輕的在她的眼睛落下一吻。輕得像是花瓣落下,又被風拂落。連帶著她的直覺和思想都帶走般,她找不回意識,訥訥的聽他說,“小晞,這是你欠我的”拍點了點她的額頭,自嘲的說,“我說過,我有我自己要你償還的方式。”看她還一臉懵逼,“不是說過我是一個錙銖必較、有仇必報的人?”
她的意識慢慢回籠,問他,“這是一個鄰家哥哥該做的事?”
他還是笑,“小晞,你不要想太多,我答應過陸叔的,要照顧好你。”
迎著她明顯釋懷的表情,“怎麽,鄰家哥哥不能吻一下自家妹妹的眼睛,何況這還是你欠我的。”他抿嘴,彎了下唇。
沒事的,既然我的付出讓你苦惱了,那便退一步,先不給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