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末
我承認這不停的輪回裏也有清澈的沉澱，我無所期待，無所怠慢。如果十月安慰我，就允許五月燙傷我。
——餘秀華《2014》
陸芷晞此刻正白著臉坐在顧淮生的車上。兩人一言不發。陸芷晞是因為丟臉，顧淮生是因為無奈。
她昨晚洗澡的時候，發現姨媽來了。第一反應居然是，幸好沒在顧淮生車上！輾轉疼了幾個小時睡不著覺，喝了一杯紅糖水沒多大用處，反而大半夜的要爬起來捂著小腹彎著腰去上廁所，一晚上就睡了兩三個小時。今早起來的時候，肚子還是痛，想著再請假的話估計就得自覺收拾鋪蓋走人了，每個月都痛，在學校的時候，痛得嚴重就請假。跟韋素說過，她也跟陸禹講過，但是喝中藥什麽的她最怕了，一個月痛兩天，痛過也就忘了。
顧淮生驅車從小區出來，一眼就看到那個蹲在公交站牌下扮蘑菇的姑娘，團成小小的一團，蹲在地上數螞蟻似的。昨晚的帳還沒跟她算，昨晚和滿滿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兩分鍾，覺得實在是太侮辱智商，索性一邊處理公事一邊等著看小姑娘會給他一個怎樣的解釋，結果，他把一遝文件都看完了，才看到小姑娘趿拉著拖鞋出現在屏幕前，臉色蒼白聲音蔫蔫的對他說了聲晚安，多餘一句話都沒有，視頻頁麵結束。他無奈的擰眉，能這樣把他當成一個寵物的安慰大師的估計就隻有她一個了。
車子徑直停在她麵前，初升的太陽打在她身上，一頭大長卷發鋪滿了整個後背，頭頂上的絨毛俏皮的立著。他邁著大長腿下車，繞過車前蓋走到她的麵前，站定。
“擱這兒長蘑菇呢？”
小姑娘抬起頭，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就這樣對上他的視線，不設防的眼神，隱約帶著些許的委屈，瞬間就讓他的心軟了一大片，心裏麻酥酥的，想把她裝進口袋隨身帶著。
小姑娘臉色蒼白，就算上了口紅化了淡妝，還是可以看到明顯蒼白虛弱的臉色和眼下兩個大大的黑眼圈。看到他，她還是維持著蹲在地上的姿勢，聲音甕甕的開口跟他打了聲招呼，看不得她這個可憐兮兮的樣子，像個無家可歸的小寵物，在等著人認領。他湊近一步，柔聲的問：“怎麽了？不舒服？”
看到她捂著肚子，湊近才看到她腦門上都是汗，腦海裏一連串的信息搜索，肚子痛，上個月差不多這個時候，在他家……
她抬頭看了一眼，嬌俏一笑，“等公車等累了，蹲一會兒。”
他不揭穿她明顯蒼白的冷笑話，“上車，我送你去。”不容置喙的語氣。
陸芷晞這會正疼得站不起來，她現在懂了，昨晚的痛真的隻是預熱，她包裏帶著一粒芬必得，想著再痛的話就吃一顆，此刻她對著顧淮生是怎麽都說不出她生理痛這種話的，還嫌上次不夠丟臉嗎？她隻希望他快點走不要管她。
“顧大哥，我等公車好了，你有事先去忙吧。”
顧淮生懂了，這小姑娘巴不得自己快點走呢？扔她在這裏捂著肚子蹲在這？上次又不是沒有見識過，痛得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直起腰來都費勁。控製住想把她一把抱起的衝動，耐下心來問，“你確定？”
看到她頭都不抬就一個勁兒的點頭如搗蒜，“顧大哥，你快點去忙你的事吧！”他被氣笑，點點她的額頭，果不其然，一額頭的冷汗。小姑娘抬頭不解的看他，顧淮生覺得自己真的是栽得透透的了。
不想跟她在這裏進行這種沒營養的對話，“臉色不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看看？還是請假在家休息？”如果再說自己沒事的這種話他下一刻就想把她扔車上。
“昨晚沒睡好。”她抬眼看了一眼明顯耐下心關心她的顧淮生，他臉上的擔憂顯而易見，她一直覺得他的情緒不顯山不露水。本來情緒就不穩定，被人家一關心，就覺得滿心的委屈，喉嚨被什麽東西哽住，眼眶也一瞬間紅透，眼睛蒙上了一層水霧。憑什麽每個月都要痛得死去後來，今早腿打著顫似的下樓，她覺得她已經化身一個大寫的行走著的姨媽痛表情包。
顧淮生等了一會，小姑娘眼睛紅紅的抬頭，眼眶裏的淚水欲落不落，活脫脫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他心癢癢，想把她的眼淚拭幹再掐一把她紅紅的鼻頭，不自覺的放柔了聲音，“先起來，好不好？”
“……起不來了。”聲音還帶著鼻音，像是在撒嬌。
他伸出手，示意拉她起來，“腳麻了？”
“……肚子痛。”嗚嗚嗚痛死了！嗚痛死算了！她曾看過一個關於姨媽痛者的控訴，姨媽痛的症狀並不會輕於一場重感冒，卻僅僅因為太常見（全球近一半的人口幾乎每個月都會有的病狀）又難以體會（另一半人從不曾感受到），還不如一場重感冒受重視，沒有病假，無藥可醫。
她的手冷冰冰的，驀的觸上他溫熱幹燥的大手，又一下子縮回去。顧淮生怎麽允許她退縮，眼疾手快一把拉過往回縮的手，把自己溫度度給她，小心的把她摻起來，她弓著腰卻還努力不想讓他看到。
“是回家還是去醫院？”
陸芷晞不知道他什麽時候知道的，她隻覺得臉像燒起來，明明自己本意不是這樣的，她隻是不想讓他每次都看到自己脆弱的樣子。
“我想去公司，我已經請了太多假了，而且我沒事，痛一會就不痛了。”
小姑娘試圖用灼灼的眼神打動他，算了，“先上車，我送你？”看到她還想拒絕，心裏也起了火，“還是你還是想在這裏等公車，然後晚上的新聞就是一女子因生理痛暈倒在車上嚇壞一眾乘客？”
陸芷晞的臉已經紅得要滴血了，她從未見識過這樣的顧淮生，毒舌咄咄逼人。
顧淮生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太過，他的情緒向來藏得深，隻是遇到她總是容易情緒就總是失控。他還沒開口，就看到小姑娘乖乖的打開車門坐上去，手觸上後座的把手，猶豫一瞬又坐上了副駕駛。
他被氣笑，心想，小姑娘倒是記得他囑咐的要坐副駕駛。他的副駕可不是誰都可以坐的。
顧淮生不顧她在顧氏的前一個路口叫停，徑直停在了顧氏門口對麵的街上，下車時，他說，下班了在這裏等我，我來接你。
對上他你敢拒絕試試的眼神，陸芷晞生生把已經到喉嚨的拒絕咽下，道謝，關門，匆匆離開。
陸芷晞在茶水間倒了一杯熱水，把那顆芬必得吃了。挨了兩個小時，肚子一直隱隱痛著。李萌萌發現她臉色不對，問她是不是發生了什麽，陸芷晞朝她做了個口型，她秒懂，立馬回去翻箱倒櫃的說要給她找拿包上個月剩下的紅糖薑茶給她泡，她攔住她的大動作，薑茶味道太重，何況還有那麽多男同事在呢，怪不好意思的，而且紅糖薑茶什麽的對她根本沒有什麽作用。把她趕回位置，李萌萌丟給她一個寶貝你受苦了的眼神，乖乖坐回去。
十點多的時候，部門一個男同事八卦兮兮的拄著工作間的擋板瞅她，陸芷晞一臉懵逼的問他怎麽了。
男同事一副你就不要裝了的表情開口，“小晞，你真是太壕了，這麽貼心的一姑娘怪不得鄭原那小子一開始就惦記著呢？”這位男同事講話一向是這樣不過大腦，鄭原因為上次聚餐那次表白，老是被同事拿出來開玩笑，久而久之大家也見怪不怪了，隻是陸芷晞不喜歡人家這樣開玩笑，所以好久沒有人拿出來說了。
男同事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連忙往回找補，“小晞妹子，我說錯話了別往心裏去啊？呐，這不是看到你給我們準備了驚喜，所以太高興了嗎?”他把身後拎著的十幾杯奶茶在陸芷晞眼前晃了晃。同事們都伸長了脖子在湊熱鬧，有的甚至已經在起哄……
陸芷晞：“這個，我……”
男同事打斷她，“小晞，知道你想感謝我們，但是這個得花你小半個月的工資了吧。”
他拎著的奶茶是G城一家著名的奶茶坊的，那裏的奶茶甜品以好喝和貴聞名，就是陸芷晞一個月隻允許自己發工資時喝一次的那種概念。
他在一堆杯子裏翻了一下，把一杯熱飲遞給她，“呐，這是你的，外賣小哥還怕我忘記，特地交代了兩遍呢！行了再裝就過了啊！外賣小哥都說了是陸芷晞女士下的單。”
他把奶茶分給了同事，他們紛紛向陸芷晞表示感謝，陸芷晞隻好傻著一張臉懵逼的接受了他們的感謝。
看了一眼手中發著熱的熱飲，紅棗桂圓熱牛奶……顧淮生……
她吸了一口，溫熱的牛奶一路從喉嚨暖到了心裏……嗯，暖暖的很貼心。甜膩的桂圓紅棗，回味悠長……她拿出手機給顧淮生發了一個皺眉的表情。
兩秒後手機震動，進來他的信息：工作時間別玩手機。
再兩秒，又進來一條：喝完熱牛奶，認真工作。
陸芷晞嗤笑出聲，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正洋溢著幸福的傻逼的笑。他此刻在幹什麽？陸芷晞狠狠的把手機蓋在桌子上，阻止自己正脫線的思緒……因為肚子痛而蒼白的臉，此刻也浮起了一點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