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錦鯉(下)
果然是來者不善,佟童聞聲走了出去,是幾個從未見過的生面孔。他一下子就想起了昨天跟張垚垚的會面,便鄙夷地問道:「你們是張六土派來的?」
紅秋褲用力吐出一口痰,依然保持著桀驁的姿勢:「看來得罪了誰,你心裡有數。你就是佟童?」
「是我。你怎麼稱呼?」
紅秋褲卡了殼,大概是剛在江湖上浪蕩,名號還不甚響亮。他依舊雙手插兜,酷酷地說:「我嘛……」
「想來張六土也找不到什麼有能耐的人,要動手就快點兒,別耽誤我複習!」
紅秋褲的自我介紹被硬生生地打斷了,兀自鬱悶不已。而老佟一聽「動手」,頓時又翻了臉。他剛看佟童順眼了些,一看別人來找茬,便斷定他又闖禍了。老佟氣得跳腳,沖著佟童腦袋就是一巴掌:「你又闖什麼禍了?大過年的,就找這麼些不痛快?」
原來養父還是跟以前一樣,不管青紅皂白,先把他數落一頓。老佟害怕花錢,更沒有勇氣為佟童出頭。佟童失望地看了養父一眼,賭氣說道:「你回去吧,我自己能應付。」
老佟果真一轉身就走了,紅秋褲跺著腳,誇張地大笑起來:「哎呀,連你親爹都不支持你,你可真可憐!」
如果老佟真是自己的親爹,他會怎麼辦?拚死護著兒子?還是像現在這樣扭頭就走?在記憶中,佟童最常見的便是他轉身離去的背影。
佟童的胸口隱隱作痛,卻將頭一昂,酷酷地說道:「你們還真聽張六土的話啊!心甘情願充當他的走狗。」
「呸!」紅秋褲啐了一口:「果然跟張公子說的一樣,嘴臭得要命!」
佟童哈哈大笑:「我還以為張公子是個笑話呢,原來真有人這麼叫他啊!別廢話了,你們是一個個上,還是一起上?」
剛才一聽到「走狗」,一群小青年登時就炸毛了,烏央烏央地圍了上來。紅秋褲還挺兇猛的,來了個助跑,看來想沖佟童飛踹一腳。佟童輕輕一躲,他便撲了個空,落地時踩在結冰的地面上,呲溜一下,還是未能躲過一字馬的命運,戰鬥還未開始,他的慘叫聲就響徹天地了。
頭頭兒遭到重創,幾個小嘍啰哪肯罷休?他們亮起手中的棍子,哇呀呀地往上沖。佟童一見形勢不妙,朝著堂屋門口的方向退了兩步。小嘍啰們亢奮異常,目露凶光,一陣猛打亂踹,佟家大門便稀里嘩啦散架了。
佟童很久都沒打架了,他也不想跟任何人動手,但他就像是守著一座城池的戰士,眼睜睜地看著一群無賴攻破了城門,他怒火中燒。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師父時,師父問他的話——你知道怎麼用腳打人耳光嗎?
小時候的他懵懂地搖了搖頭,可現在想起這句話,他毫不猶豫地來了個助跑,然後高高躍起,一個漂亮的迴旋踢,兩個人便捂著臉,慘叫一聲,滾到了一邊。待會兒拿下手來,臉上赫然印著一半腳印。
紅秋褲從劈叉的劇痛中緩過神來,還有精力表達了讚許:「不錯啊,還跟以前一樣,又快又狠!」
佟童才不理會他的恭維,他像疾風一樣飛奔幾步,飛起一腳,踹在紅秋褲肚子上。紅秋褲沒想到他這麼快,懵逼地低空飛行了片刻,落在了已經碎成一堆木屑的大門上,再度哼哼起來。
佟童搓了搓手,嘲諷道:「你是這幾個人裡面最能打的?看來也不過如此嘛……」
話音未落,佟童後腦勺傳來一聲悶響,一陣鈍痛蔓延開來,他便倒在了地上。
老佟躲在屋裡,親眼看到一個藍頭髮將木棍揮到了佟童頭上,他嚇得尖叫一聲,想讓佟童躲開,但已經晚了。
躺在地上的紅秋褲鬱悶地大喊道:「他不用棍子,你們也不許用!……哎呀,你們把我一世英名全給毀啦!」
戰況激烈,沒有一個人聽他的。佟童猛撲向藍頭髮,死命把他拽在地上,一骨碌又騎在他身上。棍棒像雨點一樣落在身上,佟童的拳頭也密集地砸在藍頭髮的臉上。老佟越發心驚膽戰,看這架勢,有可能鬧出人命來啊!
紅秋褲撥開人群,想要親自跟佟童挑戰,佟童不管三七二十一,揪著他的頭髮,二人推搡拉扯起來。院子里堆了幾個空啤酒瓶,佟童麻利地抄起一個,沖著牆上一砸,啤酒瓶變成了尖銳的利器。他知道今天在劫難逃,目光前所未有的冷峻起來,他大喊道:「不怕死的就放馬過來!」
對面幾個氣喘吁吁,臉上都掛了彩。紅秋褲吐了一口血水,冷笑道:「果然有兩下子,不好對付。」
佟童也沖著他冷笑:「你能撐到現在,說明你也有兩下子。可惜,你這樣的人,竟然給張六土充當打手,真沒尊嚴!」
紅秋褲又被激怒了,率先沖了過去。他赤手空拳,佟童便扔掉了手中的啤酒瓶,跟他扭打了在了一起。
紅秋褲恐怕也是練過的,一上來就勒住了佟童的脖子,佟童不甘示弱,依舊死死揪住他的頭髮。二人在地上翻滾了半天,把對方的臉抓得傷痕纍纍,最後還是佟童佔了上風,他騎在紅秋褲身上,掐著他的脖子,怒問道:「你也是練過的人,不用武功行俠仗義,反而充當打手!你不覺得害臊嗎?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來找我的麻煩?」
紅秋褲被掐得直咳嗽,臉色都發紫了,在生死關頭,他吃力地說道:「我需要錢。」
一聽他這樣說,佟童便動了惻隱之心,瞬間鬆開了手。紅秋褲一夥敏銳地抓住了這個時機,一個小嘍啰揮起木棍,「咚」的一聲又砸到了佟童後腦勺上。
佟童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幾個人趁虛而上,對他拳打腳踢。施暴者總有種莫名的興奮,他們越打越起勁,不過須臾,佟童便頭破血流,躺在地上動彈不已。
呼吸越來越粗重,眼前變成了血紅一片,但是佟童卻清晰地看到張垚垚大搖大擺地走進門來,臉上帶著勝利者的微笑。他輕蔑地看著佟童,做了一個手勢,那些小嘍啰就像是被按下開關的機器人,四處打砸了起來。水桶被踢翻了,晾衣繩被切斷了,花盆全被砸碎了。奶奶精心布置的小院子,在幾分鐘之內就被摧毀了。
張垚垚卻並不滿足,他一抬頭,便看到了掛在堂屋屋檐下的紅色錦鯉。佟童聽不清楚,不過看他的嘴型,他好像是在嘲笑那條魚又丑又土,一個小嘍啰便跳起來,一把把錦鯉拽了下來,當成毽子一樣踢了幾腳,然後又在地上瘋狂地踩著。
佟童看到了,紅秋褲似乎想拉著他們走,但其他人全都變得無比狂熱,他們沉浸在破壞的興奮中,早已忘乎所以。
張垚垚還跳著腳,咋咋呼呼:「不用害怕,繼續砸!我爸開著港城最大的律師所,出什麼事都不用怕!」
於是乎,他們再度鬨笑起來,又把錦鯉踢來踢去。不一會兒,錦鯉就被踢爆了,棉絮紛紛揚揚,佟童的世界一片慘白。不一會兒,錦鯉已經空空如也,像佟童一樣,軟趴趴地躺在地上,任人踩踏。
那條錦鯉是昨晚老佟掛上去的,他說,希望他能鯉魚躍龍門,高考金榜題名。
老佟從來沒為他做過什麼事,可是就這幾天,老佟為他換了新的床單被套,為他買了兩箱牛奶,還為他掛了錦鯉。他笨拙地表達著對養子的期待,他真心期盼著養子會活得比他有出息。
佟童躺在地上,意識一絲絲離他遠去,他流下了眼淚,淚水也變成了血紅色。張垚垚湊近了,他大聲嘲笑道:「再讓你狂!不是有能耐嗎!你來打我呀!」
張垚垚跟佟童交過兩次手,每次都被收拾得很慘,如今終於揚眉吐氣,非要在佟童面前得瑟一番。他穿著嶄新的耐克鞋,踩在佟童的臉上,又踩在他的手上。他正在狂妄,卻沒想到佟童突然有如神助,他咬住嘴唇,握住張垚垚的腳腕,把他抽到在地。緊接著,他操起一旁掉落的刀子,狠狠地扎進了張垚垚的腿里。
那把刀子是誰的,佟童一點概念都沒有,反正肯定不是他的。師父看不起打架動器械的人,他同樣不屑。但是情急之下,他顧不得了,他用刀子捅了張垚垚,然後便聽到了殺豬般的哀嚎聲。
佟童原本像一灘爛泥,可是抓住張垚垚之後,卻又變得神勇無比。小嘍啰們用力拉開他,他手上的力氣卻越來越大,張垚垚的小腿往下全被鮮血給染透了,可佟童的拳頭一刻不停歇地落在他臉上,張垚垚的眼神也迷離起來,隱約聽到佟童在咆哮:「你算什麼東西,敢碰那條鯉魚!」
……
剛才被打得那麼慘,他都沒這麼憤怒,這條錦鯉對他來說有什麼特別意義么?
其他人不知道,可是老佟卻濕了眼眶。
或許是因為自責,也或許是因為養子的重情義。
他膽小,暈血,嚇得渾身哆嗦,他笨拙地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老牛?你有事?那也不行,我家裡出了點事,你快點過來,多帶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