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打不相識
雖然模樣挺慘的,但佟童還是很茁壯,充滿朝氣。老牛感到很欣慰,又一次幻想,如果自己也有這樣的孩子,那該多好!
他們兩口子確實越到過年越忙,換句話說,他倆是在變相逃離家庭。因為每到過年,家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倆總是一遍遍念叨,如果當初那個孩子活下來了,家裡該有多熱鬧?趁著放假,帶著孩子出去玩玩,就算窩在家裡看電視,有孩子的歡聲笑語,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死氣沉沉。
所以兩個人的春節,往往是以妻子淚流滿面,以及丈夫唉聲嘆氣結束的。用老牛的話說,值班好啊!不用面對冷清的家,工資還翻倍。但是兩口子都是強裝笑顏忙碌著,這些佟童全都知道。
不提那幾個小混混,牛長青便問了問賠償的金額。他總感覺張家賠少了,但張永明又的確挺坦誠的,為人也大方。老牛糾結半天,嘆了一聲:「行吧,人家學法的,總歸比我們懂得多。你和你爸能接受就行,咱就別追究了。」
話雖如此,他又有點鬱悶:「按理說張家家大業大,要是你和你爸不滿意,他完全可以多賠一些,一萬塊的確不多。」
「牛叔,一萬塊是賠償,要是他給多了,那就不是賠償了,而是施捨。」
「……」
「雖然錢越多越好,但他給得越多,他身上的優越感就越強。就算他多給我錢,我也不喜歡,花起來也不痛快。他大概也明白吧。」
老牛讚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錯,年紀不大,活得倒挺明白的,更重要的是,他窮得有骨氣。
「再說,他跟我說得很清楚,什麼誤工費,精神損失費,什麼的……但是我沒興趣聽。其實也還好吧,別看我包得嚴實,但是傷得沒那麼重,再過兩三天就能出院了。」
牛長青說道:「按理說那幾個小混混也該賠,但是他們一個比一個窮,我把他們家長叫到派出所談話了,賠償是不可能了,教訓他們一頓,也算替你出出氣。」
佟童點了點頭,感激地沖他笑了笑。老牛還想問他有沒有親生父母的消息,但是當著他同學的面,就只能叮囑他養好身體,別太累了。
牛長青困得眼皮子直打架,便想起身告辭。佟童突然想起什麼來,問道:「牛叔,你剛才說的那個小混混叫什麼名字啊?」
「我想想……好像叫高小寶?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覺得有點眼熟。我應該在哪兒見過他,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就算了,你現在是好學生,以後還要上大學,也不會跟他有什麼交集,費那些精神幹啥?」
的確這樣,佟童果真就不想了。他在醫院住到初八,便急著要出院。雖然一瘸一拐,但生活基本能自理了。老佟已經先他一步回家了,他把家中打鬥的痕迹全都清除了,花盆也買了新的。大過年的,很多店都沒開門,老佟顯然是花了一番心思才布置好的,也算是對佟童示好了。
佟童接納了他的「示好」,他倆還是沒什麼話說,但相處起來也不尷尬。佟童偶爾說一兩句最近家裡的飯挺好吃的,老佟便含含糊糊地答應一聲。他是個對吃不講究的人,但自從佟童回家,他確實在飯菜上花了些心思。
孫丞材依然給佟童送飯,老佟捨不得吃,全給養子留著。如此過了幾天,老佟買了一些點心回來,佟童剛要吃,卻被老佟喝住了:「等丞材下次來,讓他帶回家吧!你們倆關係好,但也得講究禮尚往來。他爸媽給你那麼多吃的,咱們應當回報一下。」
待真正長大成人後,佟童時常想起這些小事,或許在無意當中,老佟把做人的道理全都教給他了吧!
老佟想把張永明給的賠償費攢起來,預備留給佟童上大學用,但很可惜,這筆錢還沒捂熱,就花了一大半。因為老佟又病了,要是沒有這筆錢,估計佟童得厚著臉皮出去借錢。
老佟本來身體就不好,因為佟童的事著急上火,冒著寒風跑來跑去,他那脆弱的身子骨又撐不住了。過了初十,老佟就一直發燒咳嗽,像個蝦米一樣蜷縮在床上,不停地發抖。佟童讓他去醫院瞧瞧,他有氣無力地說道:「不用,躺躺就好了。這幾天沒法給你做飯了,你出去買著吃吧!」
佟童勸了兩天,老佟拖了兩天,最後咳出血了,才去醫院了。多年以前老佟得過肺癌,不過那時發現得很早,他又年輕,居然奇迹般地痊癒了。現在又吐血,還沒做檢查,他已經嚇得走不動路了。還好虛驚一場,只是嗓子咳破了,其他地方沒毛病,但住院觀察是免不了的。這下好了,家裡就兩口人,居然把「老弱病殘」四個字給佔全了。
佟童瘸著一條腿,吊著一隻胳膊,他還得讓別人買飯,怎麼去醫院照顧老佟?又怎麼專心複習功課?雖然過慣了苦日子,但佟童從來都沒對生活報以如此大的怨氣。在老佟住院的第二天晚上,他呆立在院子里,試圖用冷空氣使自己冷靜下來,偏偏這時傳來了敲門聲。
「誰?」
佟童用大嗓門表達著怒氣,他是真的希望來者不善,那樣他就能痛快地打一架,心裡就不那麼壓抑了。
外面被嚇得大氣不敢出,佟童沒好氣地打開門,喲,居然如他所願,確實來者不善。佟童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隨時準備迎戰。
沒錯,來人正是「紅秋褲」,過去這麼多天了,他依然是那身打扮,破洞牛仔褲里還露著那條紅秋褲。
是不是無視了他,他感到很憤怒,這才在大半夜來佟家鬧事?
佟童眉間擰成了一個疙瘩,紅秋褲卻立刻說道:「你先別生氣,我是誠心誠意來跟你道歉的。」
佟童倚著門,冷笑道:「是不是怕我告你,提前跟我示好來了?放心吧,我沒精力打官司,更不會為難你。」
「你這個人,怎麼把人想得這麼壞……唉,不知道該怎麼說,反正我不是怕你告我,我確實是來給你賠不是的。」
「你拿錢辦事,我不怪你。只是奉勸你一句,還是少給人充當打手。要是真鬧出人命來,那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這些不用你教我。」紅秋褲說道:「除了跟你道歉,我還有一件事想跟你做個了斷,要是不弄清楚,我心裡老有個疙瘩。」
佟童揉了揉太陽穴,很是疲憊:「你想做什麼了斷?又想跟我打一架?跟我大戰三百回合,分出勝負來?」
「唉,你為什麼非得這麼說話?我只想問問你,在三年前,你是不是去市體校比武來著?」
佟童再次仔細打量著來人,說道:「是,你怎麼知道?你又沒跟我交過手。」
「啊!原來真是你啊!那天你可真是踢館子的,我們討論了你很久!」紅秋褲激動地說道:「我確實沒跟你交過手,說實話,那天派的兩個人都在我實力之上,他倆都打不過你,我就更不是你的對手了。」
聽到對方毫不吝嗇的誇獎,佟童一下子就變得不好意思了。紅秋褲格外激動,搓著手說道:「我們教練都說,你的力量真厲害,動作乾淨利落,體能也很充沛,一看就不是在普通興趣班學的。我們還納悶,你窮得連生活費都交不起,上哪兒找那麼好的教練呢?」
「過獎了,我的教練……他只是個普通的保安。」
「……真的?」
「嗯,你知道寶龍廣場後面的那個寫字樓吧?他就在那裡當保安。」
紅秋褲眨眨眼睛,很顯然,要消化這樣一個「隱形高手在都市」的故事,他還需要一點時間。而那樣一個高手居然只能當保安,他更是產生了共鳴,懷才不遇的失落頓時湧上心頭。
「小哥,實不相瞞,我省運會沒取得名次,考大學更沒希望,畢業了又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才這樣飄著。我急需用錢,要不也不會聽張垚垚的話了。」
佟童納悶地問道:「到處都有招人的廣告,怎麼會找不到工作?」
「說得倒輕巧,這年頭,大學畢業的都找不到工作,我這樣的就更難了。唉,當時練體育還想有個一技之長呢,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他說得誠懇,佟童便也真誠地說:「只要放下身段,怎麼可能找不到工作?那麼多跆拳道館,你去應聘個教練總可以吧?實在不行,像我師父那樣當個保安,或者送個快遞,都能糊口。要是覺得能力受限,那就一邊工作一邊學習唄,累點兒就累點兒,總好過受人指使,幹些不光彩的事。」
當時那個胖乎乎的警察厲聲斥責過紅秋褲,說佟童浪子回頭,一門心思考大學,要是因為受傷斷了前程,那該多冤!紅秋褲被呵斥得抬不起頭來,他在醫院裡溜達了幾天,親眼看到佟童是怎樣在病床上堅持讀書的。眼下聽了佟童說的這番話,他愈發後悔:「你說得對,我學跆拳道的初衷也不是為了打架,我該像你一樣,找個正經營生干著。」
「咦,你可別拿我當榜樣,我之前浪費了太多時間,現在不知道能不能補回來。」
「不管怎麼說,我得先跟你道歉。那天那個啤酒瓶子肯定能傷著我的,但你沒那麼干,而是扔掉了瓶子。想想這些,我真的很後悔……我得干點什麼,心裡才能好受。」
「不用了,我都說了,我不怪你。」
「那不行,我也是習武之人,我也要面子。」
佟童靈機一動,提議道:「你現在有工作嗎?要是沒有,你能去醫院陪我父親么?他大概得住一個星期的醫院,但是我沒什麼錢,只能付給你護工一半的錢。」
「嗨,不用,我不要錢……把你打成這個樣子,我還沒錢賠你呢。」
「不行,該給的還是得給。但我得提前告訴你,我爸咳嗽得厲害,有一定的傳染性,你敢照顧他嗎?」
「敢,有什麼不敢?」紅秋褲說道:「但是我也有個條件,你得答應我。」
「什麼條件?」
「等你好了,你再跟我比試一場,不然我心裡老不服氣。」
「……行吧,我讓你心服口服就是了。你叫高小寶?我記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