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笑面虎
「耿小慶,1993年10月2號出生,家住港城市市中區幸福三村286號。父親因過失殺人並逃逸,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母親從事髮廊生意,收入極不穩定。耿小慶曾以優異的中考成績考上港城市第二中學實驗班,但因家境貧寒,外加母親從中作梗,她錯失了上學的機會。
高中開學兩個月後,耿小慶從南方逃回家鄉,憑藉自己的執著感動了十五中校長,破格留在十五中就讀。在學期間,耿小慶幾乎包攬了各項年級第一,並在全市聯考中取得不俗的成績。她成績優異,但家庭情況特殊,經常面臨失學的危險。特此申請貧困生補助,以使其順利完成學業。」
這份申請是孟老師在整理學生 檔案時發現的,也是她第一次認真了解到了耿小慶的過往。寥寥幾行文字,卻讓孟老師唏噓不已,她似乎找到了耿小慶囂張乖戾的理由。她準備找耿小慶談話,正好班長急匆匆地跑過來,說耿小慶把同學給打哭了。
耿小慶向來不願意跟老師談心,一來她認為沒有必要,她內心足夠強大;二來她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毫無用處的談話上。但這次打人性質比較惡劣,不談話不行了。
其他老師都提醒孟老師,跟耿小慶談心不過是熱臉貼冷屁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還是不要自尋煩惱了。但孟老師還是執著地將耿小慶喊進了辦公室,認真地跟她談了一次。
打完人之後,耿小慶只覺得神清氣爽,被班主任喊著談話,她也欣然赴約,她倒要看看,那個讓全校男生神魂顛倒的女老師到底能說出什麼有水平的話來。
孟老師沒有先提打人的事,而是和藹地問道:「小慶,有同學跟我反映,你從來都不上體育課。如果這是真的,能跟我說說理由嗎?」
沒有噓寒問暖,也沒有假惺惺地兜圈子,孟老師的確有些特別。耿小慶昂著頭答道:「我每天往返學校,差不多要跑三公里。我沒有自行車,也不坐公交車,為了節省時間,我都是拚命奔跑。住校生每天早上跑步,最多也就是800米,這個運動量,怎麼能跟我比?所以我完全沒有必要上體育課。」
伶牙俐齒,頭腦清晰,確實不太好對付。孟老師敲著桌子,笑道:「我相信你說的是對的,但我沒法贊同你的說法。用你的話說,你的運動量比別人大,你就可以逃避體育課了?按照你的思維,那你在上班之前把工作全做完了,就不用上班了?你在高一就把高三的內容都學完了,以後就不用上學了?」
耿小慶咬緊了嘴唇。
「我只是你的班主任,我無法強迫你,但是我希望,你可以用你的邏輯說服老師和同學,讓他們心服口服。」
耿小慶還是沒說話,但表情已經不再那麼囂張了。
「我現在在整理你們的資料,偶然間發現了你的往事,說實話,我很佩服你。如果我處在那樣惡劣的環境里,恐怕早就自暴自棄了,但你沒有,反而成長得很優秀。」
「……沒什麼,人各有命,我攤上了,那也沒辦法。」
「可據我所知,你最終沒有獲得貧困生補助,中間出了什麼岔子嗎?」
耿小慶第一次認真盯著孟老師,說道:「如果我告訴你,你會替我保密嗎?」
「我可以對天發誓。」
「因為佟童。」
孟老師暗暗吸了一口冷氣,只要一提起佟童,耿小慶的眼神就充滿了驕傲,以及……挑釁。
「孟老師,雖然我家很窮,但我一般餓不著,因為家裡只有我和我媽兩個人,而且我倆都很健康,不用額外花醫藥費。佟童不一樣,他們家兩個成年人,幾乎都沒有賺錢的能力,每個月還要花很多醫藥費,最困難的時期,他家連一塊錢都拿不出來。他人很驕傲,不想讓別人知道他的窘迫。所以,他能申請貧困生補助,可以說是破天荒的事了,他把面子都豁出去了,那肯定是艱難到一定程度了。所以,我就放棄了,成全他好了。」
所有人都說,耿小慶是個狠人,為了一道判錯的題,都能跟老師據理力爭地磨半天。可她居然放棄了貧困生補助,只因為佟童申請了。孟老師端詳著她,笑道:「是不是為了佟童,你什麼都可以放棄啊?」
「……那也要看是什麼事了。錢嘛……我媽能賺的時候,也賺得不少。」
孟老師微微一笑:「好吧,先別提佟童了,來談談你的目標吧!像你這麼堅定的人,你應該早就確定了想考的大學吧?」
「實不相瞞,我想考北大。」那時耿小慶的成績還夠不到北大,但她卻格外自信:「要是我一開始就上二中實驗班,那我可能在高二時就被保送了。現在,通往北大的路雖然曲折了一些,但我相信,我肯定能考上。」
按理說,要是考上二中實驗班,不光是對學生,就是對家長而言,那也是莫大的榮耀,耿小慶的媽媽為什麼不讓她上?
孟老師怎麼想也想不通,一位老師曾告訴她:「耿小慶的媽媽不務正業,欠了一大筆債,她居然想把耿小慶賣了,讓她嫁給一個有錢的老男人,讓老男人給她還債。耿小慶當然不幹,偷偷從家裡跑了。她身上帶的錢也不多,買了最遠的一張車票,跑到南方打工去了。在逃跑之前,還給派出所塞了一封信,告了她媽媽一狀。兩個月以後,風平浪靜了,她又回港城讀書了。哦,對了,回來時,她還是通過報警,讓警察把她給送回來了。她逼著媽媽立了字據,要是還敢動歪心思,她就再去派出所報案。她媽媽被她治得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好咬牙切齒地答應了,怎麼著也得把她養到成年。」
在見過大風大浪的耿小慶面前,同齡的女生的確不是她的對手。但孟老師絲毫沒有提起這些過往,她依舊和藹地說道:「既然你志存高遠,那也不用我多說什麼了。但是我想提醒你,做了錯事,還是要接受懲罰的。」
耿小慶笑出聲來,不屑一顧:「又要像上次那樣寫檢查嗎?」
「不光是寫檢查,還要親自跟同學道歉。」
耿小慶笑得更加放肆,她說道:「佟童跟別人打架,打到頭破血流,你卻站在他那一邊。而我不過打了別人一巴掌,你就批評我,甚至是刁難我?孟老師,您這種做法可有失公允啊!」
她的聲音太大,引得其他老師紛紛側目,孟老師面臨著當中出糗的危機。但她卻絲毫不在意,她的笑容依然恬淡:「小慶,你很聰明,所以我希望你搞清楚,佟童是正當防衛,而你是主動出擊,你倆打架的性質完全不一樣。更何況,打人不打臉,這是很早之前留下來的規矩。」
耿小慶不服氣,倔強地說道:「翟麗麗罵我,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要不我也不會打她……」
「受氣的時候多了,你每次都能像這次這樣施暴么?」
「……」
「比如說,在張垚垚的媽媽面前,她打壓你,威脅你,可你敢扇她嗎?」
「……」
耿小慶漲紅了臉,又羞又惱。
孟老師依然微笑著說道:「你之所以敢施暴,是你沒把翟麗麗放在眼裡。在你眼中,她比你弱很多很多,她根本不是你的對手,所以你才敢肆無忌憚地打她。」
「……」
耿小慶攥緊了拳頭,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孟老師又說道:「你不必這樣看著我,我知道你心高氣傲,你眼中根本沒有我們這些人。但你志存高遠,理應胸懷開闊,不要在你看不上的人身上浪費時間和精力。你應該朝著既定的目標勇往直前,別人說什麼都不要在意。因為你終究會脫離這些圈子,你既然不願意跟同學做朋友,那就更沒必要跟他們結仇。」
一時間,耿小慶聽糊塗了,不知道孟老師究竟是在誇她,還是在貶低她。她剛才的氣勢蕩然無存,只是局促地反覆道:「反正我不會道歉,學校也肯定不會開除我。」
「學校為什麼不會開除你呢?」
「我成績好!這幾年來,難得出一個像我這樣的人才!」
「你自信的態度非常好,但是我想告訴你,別把學校想得太寬容。學校能為你做的,大概也就是容忍你不上體育課。耿小慶,學校是教書育人的地方,『育人』是非常重要的一環。如果這個目標都達不到,那我們為什麼還要辦學?為什麼要留下一個反面的教學案例?一味地偏袒你,那對其他學生公平么?」
耿小慶徹底慌了,她咬著指甲,再也找不出反駁的話來。孟老師趁機說道:「那就一言為定,今晚把一份檢查交給我,另外喊著翟麗麗到我辦公室,我要親自看著你們倆和解。」
孟老師最大的本事,大概就是用最和藹可親的語氣,說最嚴厲的話吧!
耿小慶憤恨地走了,從那一刻,她結結實實地恨上了孟老師。她恨自己沒有出眾的口才,無法打壓她;她恨她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她希望這個女人變得不幸。尤其想起她看佟童的眼神,耿小慶更是恨得牙根痒痒。
「等著瞧,我會把你的偽裝全給撕下來,讓佟童知道,他居然被一隻笑面虎給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