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55章 大號與小號
既然回到了家鄉,難免會遇到故人。除了孫丞材和陳澤平,佟童預想自己還會遇到昔日好友,比如耿小慶;或許會遇到昔日的冤家,比如張垚垚。但萬萬沒想到,他會先遇到郝夢媛。
高中時期的郝夢媛,戴著黑框眼鏡,臉圓圓的,走起路來蹦蹦跳跳,像個稚氣未脫的小學生。七年過去了,她的變化也太大了。她個子長高了,頭髮半扎著,戴上了隱形眼鏡。她的職業是大學老師,她知性優雅,衣著都洋氣了許多。
二人發了一會兒呆,佟童先笑了起來:「世界真小。」
「誰說不是呢?」
郝夢媛只顧傻笑,要不是佟童提醒她,她還會站在那裡傻笑。她想起了要簽名的材料,迅速跑了出去,甩下一句話:「等我下班再聊哈!」
那天他們約在旁邊的奶茶店見面。佟童回家照顧病重的養父,郝夢媛也出於類似的目的。「兩年前我爸在衛生間洗澡時摔倒了,把腿給摔斷了。那時我還在讀研究生,他說沒事,放假回家我才發現他得拄著拐杖才能行走。那時覺得可心酸了,一個單身大男人,不怎麼會照顧自己,受傷了,生病了,也只能硬撐著。他獨自照顧我那麼多年,現在我長大了,應該回來照顧他了。我畢業的時候,正好港城大學招聘輔導員,我就考過來了。」
佟童剛要說二人同病相憐,誰知郝夢媛比他更慘:「我男朋友還在北京讀書,他身體也不好,以前我還得兩頭跑。現在他暫時休學了,在港城休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複課。」
高考之前,佟童跟孫平安請教過不少問題,也對他的過往有所耳聞。他在初中時遭遇過車禍,那時條件不好,傷沒養好,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一年後腿上長了腫瘤。為了治病,他休過學。病好了之後,他沒有留級,在原先的班級考試,依然是年級第一。
孫平安還有個弟弟,出車禍時兄弟倆在一起,結果弟弟比他更慘,車禍后再也沒有站起來,也沒有繼續上學。孫平安對這些過往基本隻字不提,但佟童心裡卻五味陳雜——人家的命並不見得比他好,但人家從未放棄自己。
哦,對了,孫平安的弟弟叫孫吉祥。兩個樸實無華的名字,寄託著父母對孩子最樸實無華的期望。可惜,人到中年,這些期望通通落空,他們只能無力地問蒼天,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麼孽。
郝夢媛苦笑道:「話說,我們學校有個『狀元詛咒』,每年的狀元都會出各種各樣的問題,孫平安說,這叫做『天妒英才』。」
佟童笑道:「這個有什麼科學依據么?大概都是你們的心理作用吧!」
「不是哦,太遙遠的案例就不用說了,比我們高几屆,也有個姓孫的高考狀元,他得了很嚴重的心臟病,現在還不知道是死是活呢。他還是個醫科生,但是連自己都救不了。」
「那也從另一個側面說明,咱們港城的狀元,幾乎都是你們學校的。」
郝夢媛的眼睛骨碌一轉,立刻說道:「在港城的坊間傳說里,你可是不亞於狀元的存在,最後幾個月逆襲得太厲害了!說實在的,我們都很佩服!」
她果然是個情商很高的人,每次跟她聊天,佟童都覺得格外舒服。
她不僅從來都不顯擺名校出身的優越感,還會時時照顧他的感受,從不讓他難堪自卑。孫平安跟這樣的女孩子交往,真是他的福氣。
「對了,佟童,跟你走得很近的那個女孩子,她是不是叫耿小慶?她去哪裡了?最近怎麼樣?」
佟童沒有意識到,他把奶茶杯都捏扁了。
「她去北大了,後來聽我爸說,她出國讀研究生了。現在應該回國了吧?我已經很久都沒跟她聯繫了。」佟童又補充道:「不是所有青梅竹馬都跟你和孫平安一樣幸運,到現在都那麼好。」
當年形影不離的兩個人鬧到這一步,肯定是發生了很激烈的衝突。聰慧如郝夢媛,她很快便察覺到了什麼,遂說道:「男女生之間的問題,我也不好問太多,反正當時挺佩服你們倆的,你們都是勵志的典範。」
佟童再次感嘆,跟她聊天,真是太舒服了。
張垚垚也是他們繞不過去的話題,一提起他來,郝夢媛恬淡的臉色都變了,沒好氣地說道:「剛上高一的時候,平安的腿還有點瘸,張垚垚帶頭欺負他,還學他走路。他家給學校捐了很多錢,再加上我們那時的校長很壞,都沒有人管他。後來,我們學校的功勛校長回來了,以前的教導主任也回來了,學校的風氣一下子正過來了。要不是他們主持公道,平安不知道該多絕望!遇到好老師,是學生莫大的幸運。」
「這個自然。但他最幸運的事,不是跟你交往么?」
郝夢媛羞澀地笑了笑,但並不否認:「那倒也是,我也是這麼想的。」
郝夢媛是學心理的,這個專業出來的,最適合當大學輔導員了。她剛開始打算當心理醫生的,考研想考到醫學院去。後來聽同學說,心理系的也要摸屍體,她就打消了這個念頭,老老實實當了老師。
「不過,學校在心理疏導方面做的工作太少了,學生一般也不找我談心,這讓我很著急。」
佟童嚴肅地說道:「我從南方回來之前,經常頭暈頭疼,時不時地噁心,有時候右眼看東西還模糊……當時覺得沒大事,就在網上查了一下,當時我就自閉了。」
「啊!?」
「我還沒把癥狀列舉完,結果就彈出來了,說我得的是腦瘤。」
郝夢媛一下子呆住了,嘴角還粘著奶油。
他該不會是真得了絕症吧?難道照顧父親是假,他得病是真?
佟童卻哈哈大笑:「我百度完之後,也跟你一樣的表情。」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想,人家都說苦盡甘來,我這光吃苦了,沒來得及享福,就要跟這個世界說拜拜了?但是死也要死個明白,我就去醫院掛了號,預約了最有名的腦科專家,強烈要求做個腦CT。專家沒辦法,就讓我做了。結果出來后,我本想問問醫生,我還能活多久,結果醫生看著我的片子,沒好氣地拍在了桌子上。」
郝夢媛聽得格外緊張,佟童卻喝了口奶茶,不急不緩地說道:「我以為醫生要罵我怎麼拖到現在才來?怎麼這麼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那就別治了,回家等死吧!我腦補完這些,醫生才說道,你這好端端地,要求做這麼多檢查,我看你是真的腦子有病!快走快走!別耽誤我給其他人治病!人家比你緊急得多!」
郝夢媛哈哈大笑起來,不停地說:「太好了,沒聽過那句話嗎?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就是虛驚一場。」
「嗯,老專家把我趕出來了,又給我寫了個紙條,讓我去掛精神科。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到心理醫生,他說,我就是壓力太大,沒休息好,才出現了這些癥狀。如果不及時調整,也會出大事的。所以,我想明白了,離職是正確的選擇,至少我能多活幾年。」
「最重要的經驗是,以後可千萬別在網上看病了!」想必他這些年過得也不容易,郝夢媛又說道:「要是信得過我,可以找我諮詢,雖然我不能保證治好你,但作為你的老朋友,我想,我可以分擔一些你的壓力。」
「謝謝。」佟童真摯地說道:「回港城后,我才發現,『老朋友』三個字太值錢了。」
那天他們在學校的奶茶店裡聊了很多,直到店裡打烊。佟童說,改天想約孫平安一起吃飯,畢竟在少年時期,孫平安對他幫助良多。郝夢媛滿口答應:「行,說實在的,他這個學期休學了,也挺鬱悶的。他見到你肯定會很高興。」
佟童要把她送回去,但郝夢媛拒絕了,她開車上下班,不用別人接送。她很自豪地說道:「我剛回港城,我爸就給我買了一輛車。要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是什麼富二代呢!一上班就開一輛不錯的車。但我爸就是很普通的一個老頭,為了給我買這輛車,他幾乎把積蓄全給花光了。但是他覺得很值,至少我不用擠公交,路上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
郝夢媛在炫耀,可即便是炫耀,也讓人覺得她很可愛。佟童笑道:「羨慕你啊,以前在輔導班,耿小慶就很羨慕你的爸爸。」
郝夢媛絲毫不掩飾得意的神色,在她眼中,爸爸就是她最大的驕傲。她說道:「我爸在港城附近的謝家莊開了一家民宿,是漁家樂主題的,前幾年差點兒倒閉了,現在港城旅遊業發達了,民宿也走上正規了,到了旺季,提前一個月都預約不上。要是你有興趣,等改天我們幾個一起去玩玩,好不好?」
「好,你把地址發給我,我約幾個朋友一起去。」
晚上的燈光並不明亮,教學樓下的停車場更是黑黢黢的。佟童陪她走到停車場,環顧四周,說道:「這裡沒有燈,也沒有攝像頭,還真是犯罪的好地方。」
「……」
「怎麼了?幹嘛以那種眼光看著我?」
郝夢媛捂嘴笑道:「你真像個經驗老到的老特工。」
「為啥?」
「要是一般人,誰會先看攝像頭在哪裡啊?只有東西丟了,或者遇到什麼事了,才會找攝像頭確認……啊!」
郝夢媛還沒說完,突然尖叫一聲,往後退了好幾步。原來草叢裡面傳來一陣窸窣聲,把她嚇了一跳。佟童把她拉到身後,沉著地問道:「誰?」
一個人影逐漸從草叢裡站了起來,佟童打開了手機自帶的手電筒,照得那人睜不開眼。他定睛一看,原來是來他店裡列印樂譜的那位大叔。
樂譜大叔還是喝得醉醺醺的,嘴裡念念有詞,拿著一件看不清楚的樂器,嘟嘟囔囔地走掉了。郝夢媛說道:「這人是什麼來頭?要不要跟保安說說?」
「他來我店裡幾次,他說在第二食堂打工。」佟童安慰道:「別害怕,但是也別招惹他。以後你把車停這兒了,這是監控死角,晚上又沒有人過來,還是挺危險的。」
郝夢媛點了點頭,對他說了句「謝謝」。佟童目送她上了車,在開過他身旁時,她搖下車窗,笑道:「我有一種感覺哈,不知道對不對。」
「什麼感覺?」
「我感覺啊,『佟老闆』這個身份可能是你的小號,你呀,應該有個不為人知的大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