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60章 保命錢
冬天一來,老佟更是有氣無力了,幾乎所有時間都躺在床上。佟童一來,就給養父喂飯、擦身體,同病房的人都很羨慕老佟,這個兒子真孝順,沒有白養。
老佟只能費力地笑笑,不做任何解釋。那天從酒店回來后,佟童買了一罐啤酒,在醫院門口喝完了,才走進病房。老佟情緒不太好,問他為什麼喝酒,佟童抹了一把臉,故作輕鬆地說道:「有點累了,喝酒放鬆放鬆。」
「要說喝酒解乏,那得是大夏天的傍晚,去海邊吃大排檔,最好的下酒菜是鐵板魷魚,嚼著那魷魚須,就著一瓶港城古釀,那才有喝酒的滋味。」
說著說著,老佟吞了口唾沫,自我解嘲道:「別笑話我,我太久沒吃到好東西了。」
佟童輕握著他的手,說道:「爸,我每次和丞材他們一起吃飯,他們都說,要是你也能一起吃就好了。大家都知道你受的苦,也都希望你能好起來。」
老佟的眼角濕潤了,聲音也哽咽了:「我好不起來啦!我老是夢見你奶奶,恐怕她是來接我的。」
「不會的。」佟童的聲音很低,但是很有力量:「事在人為,醫生沒把話說死,咱們繼續治,直到把你治好為止。」
話雖這麼說,但佟童不敢看賬單,每次接到醫院的電話就心驚膽戰,因為那些電話要麼是告知老佟的情況,要麼是催繳醫藥費。他的日子很難,以至於他經常後悔,這個創業的時機真的不怎麼好。
但如果繼續干他的公務員,那賺得更少,老佟的醫藥費是肯定不夠的。現在雖然要還很多錢,但收支勉強能平衡,就是一分錢都攢不下。他最新的衣服,還是去年冬天回老家時買的一件羽絨服。因為他在南方很多年,要是沒有厚實的冬衣,很難抵禦港城凜冽的寒風。
前兩天他去孫家蹭飯吃,只說了一句「最近過得挺累的」,孫丞材就給他微信轉了一萬塊錢。佟童沒有拒絕的底氣,在發小面前,他也沒有隱瞞自己的落魄,他只是擔心地提醒道:「你是有家有口的人了,經濟方面的問題,最好跟姐商量著來。」
「不用,這點小事我做得了主。」
孫丞材能賺錢,也很有底氣,佟童收下了他的轉賬,說道:「等手頭寬裕了再還你。」
「不用急,我又不急著用。要是不夠了,再跟我說。」
別說孫丞材了,就是跟陳澤平借,他肯定也會借的。不過他忙著成仙,不務正業,還得啃父母的老。對那條「鹹魚」來說,隔三差五替佟童去醫院照顧老佟,已經足夠讓人感激了。
雖說都是自己的好朋友,但佟童還是會焦慮——從學生時期到現在,他一直都是被接濟的那個人。
他整天埋頭幹活,稍有閑暇,要麼看書,要麼算賬,一點都不像之前列印店的老闆,沒事就玩斗 地主。錢茜茜好奇地問他,不玩遊戲么?佟童乾脆利落地回答道:「戒了。」
「……」
他算賬的樣子讓錢大小姐眼眶發酸,她猶豫再三,說道:「要不,我跟我媽借點錢?你先使著?」
佟童一抬眼睛,她就立刻閉上了嘴。佟童卻不放過她,調侃道:「直接讓你媽把這店給收購了,多好!」
錢茜茜嘟起嘴,大氣不敢出,不敢再觸碰老闆的自尊心了。
佟童見狀,又說道:「我的意思是別擔心我,我身上還有保命的錢,到了山窮水盡,也不至於流落街頭。」
「哦哦……」錢茜茜答應著,心想,這麼多天了,也該了解他了,佟老闆是個非常靠譜的人。
但是再怎麼靠譜,依然掩飾不了沒錢的窘迫。佟童沒忘記當年立下的雄心壯志,想起張垚垚,依然是滿心的不服氣。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心愿,一定要完成。
孟老師跟他說過,她爸爸在世時,想把祖屋全都翻新一遍,結果這個願望還未實現,就意外去世了。她拿著有限的遺產,一有時間便回老家修修補補,可依然沒完成,她也離去了。
佟童費盡周折打探到了她的祖籍,在大四那年寒假,他悄悄去了一趟。那是一個很大的村子,也是「孟氏」聚集的大村落。孟老師的祖宅很好打聽,就在河的北岸。
常年沒有人住,佟童以為那裡早就荒草叢生了。但是很意外,那裡十分整潔,門口打掃得乾乾淨淨,連塊碎石子都沒有。
他推開門,一座典型的北方宅院呈現在眼前。如孟老師所言,這裡被改成了亮堂的四合院,東西南北各有幾間屋子,院子一半鋪著水泥,另一半弄成了菜園。不過寒冬臘月,也沒什麼植物,院子光禿禿的,只有滿滿的陽光。
佟童緩步而行,從東側的廂房裡走出一個老人來。老人眯著眼睛打量著他,問道:「你是誰?你找誰?」
佟童不想沾惹麻煩,便撒了個謊:「我是孟春景教授的學生,這麼多年了,想來祭奠他。」
「哦,這樣。」
說完佟童就後悔了,他年紀很小,顯然不能做孟教授的學生。不過老人一點兒都沒起疑心,而是操著濃重的方言,說道:「頭兩年來看他的人多,這幾年倒沒有了。你從哪裡來的?」
「上海。」佟童又胡亂編了個地方,老人同樣沒起疑心,他便繼續說道:「老人家,聽說孟教授在這裡弄了個圖書館,我能看一眼嗎?」
「我帶你去。那些書都放在北屋,本來應該住人的屋子,全讓他擺上書了。這個人吶,愛書如命,把書看得比人還重要。他跟他老婆說不上話來,他老婆和他家老大基本都不回來。每到假期,都是他和雙胞胎老二來。」
儘管老人沒提到她的名字,但佟童依然心裡一緊。
孟教授的藏書都放在堂屋西側的房間里,如老人所言,原本是卧室的地方,被他改成了書房。佟童看著一排排書架,心想,那上面或許還殘留著她的氣息。
他剛想撫摸那些書,老人提醒道:「小心點兒,這些書都是寶貝。」
佟童便收回了手,笑道:「的確,應該對這些書心存敬畏。」
老人讚許地笑了笑,他自我介紹一番,說他是孟教授的二叔,也是孟老師的二爺爺,在父親故去之後,孟老師拜託他打理這個院子。老人應該是個很有原則、很講信用的人,儘管這裡基本沒有人來,但他依然住在客房,守護著這個宅子。不允許外人來打擾,更不允許覬覦這個院子的人鳩佔鵲巢。
聰慧如孟老師,她找到的人,必然是很可靠的。從書房出來后,老人仰天長嘆:「我也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要是我死了,壞人把這個院子佔了,那可怎麼辦?」
「我會照料這裡的。」佟童脫口而出:「老人家,您有情有義,會長命百歲的。等我有能力了,我肯定把這裡修完,把這些書都給保存好。」
老人家再度讚許地點了點頭,又有些傷感地說道:「唉,不知道是不是修這個宅子時碰到了地氣,這個家裡才接二連三地出事。星河的死我是萬萬沒預料到的,那麼好的女娃娃,還說要給我養老,怎麼突然間就走了呢?」
佟童的心揪成一團,他勉強維持鎮定:「老人家,孟星河走了之後,他家人再也沒有回來過嗎?」
「呵,回來?活著的時候就不回來,難道她死了,她們就會改變?」
「我聽說——只是聽說,孟星河死了之後,她家人都沒有舉行葬禮,就匆匆把她埋了。」每說一個字,都像一把刀扎在心頭上,但佟童依然堅持說了下去:「我不知道她的媽媽和姐姐有沒有看過她,但是她們沒回來祭奠過孟教授么?」
「祭奠?」老人冷笑一聲:「最無情的就是那對母女了。春景有次喝多了,跟我說,討這個老婆是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但她生了一對雙胞胎,他很感激她,下半輩子就湊合著過吧!給她足夠的錢就行。結果,他早早死了,財產大概都被她卷跑了。星河要了一部分錢,基本跟她們斷了來往。」
過了河,爬到半山腰,孟春景的墓出現在眼前。佟童對著墓碑鞠了躬,眼圈便紅了。孟老師肯定想葬在父親身邊的,但她並沒有如願。同樣是費了好大一番周折,但佟童始終沒有找到她的墓,也不知去何處祭奠她。
從半山腰看下去,那座祖宅十分顯眼。她說,她每年過年都回來,陪陪父親,讀讀書。那種恬靜且與世無爭的生活看似美好,但她一人住在空蕩蕩的房子里,不知是否孤獨?
佟童眯起眼睛,不願再想下去。
孟老師留下的那一箱子書,一共有五十本,佟童捨不得看,也不敢看。他害怕控制不住思念。但那些書畢竟是她希望他讀的,他每年只看幾本。
在2015年的冬天,他告別了老人,又悄悄踏上了回學校的路。在回程的高鐵上,他翻看起了《殺死一隻知更鳥》。他入神地看著,看到後面,忽然發覺封皮硬硬的。他打開一看,封面居然被粘上了。他小心翼翼地撕開,發現裡面有一張銀行卡。
那裡還寫著一行字:「書中自有黃金屋,恭喜你找到小孟的全部家當!願喜歡讀書的人都有這樣的好運氣。密碼:880707。」
那裡一共有兩萬塊錢,原本是她留給他的大學學費。但佟童翻開這本書的時間太晚了,他都已經大學畢業了。
怪不得,當年她一再催促,讓他把這箱子書拿回去。可他玩心太重,直到她去世,方才想起這箱子書。可惜,這成了她的遺物,她留給他最後的紀念。
悔恨總是來得太遲。握著那張銀行卡,他在高鐵上哭成了淚人。
她的心思到底有多細膩,才能為他做這麼多?
他拿著這張銀行卡,心裡無比踏實。哪怕他不用,但是這是他最後的退路,他心裡有底,遇到什麼事都不慌。
以前她常說,等有能力再還錢。佟童最不喜歡「等」這個字,她非要一次次提起。如今,欠她的錢,他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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