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71章 家長
大概倒霉都是接連發生的,在得知錢茜茜跟室友打起來的時候,佟童正在費勁地往腳上貼膏藥。給師父掃完墓之後,他的腳就崴了。至於是怎麼崴的,他自己說,就是久違地運動了一下而已。
但後來高小寶的描述卻不是這樣的:「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他進來了,好傢夥,就像瘋狗一樣上竄下跳,亂撕亂咬,把我給看懵了。他發完一陣瘋就走了,我還在凌亂著。」
就是給他師父掃了個墓而已,至於掃成這樣嗎?難道在墓地被不幹凈的東西附體了?想到這些,高小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再也睡不著了。
好在太陽一出來,「附體」那玩意就消失了,佟童正常地上班了。面對高小寶關心的問候,他雲淡風輕地回復道:「見到一個特別討厭的人,沒一腳把他踹下山。越想越後悔,就去道館里發泄了。」
「唔,這樣啊,下次我跟你一起踹他。」
佟童周身一暖,會心一笑,把手機收了起來。
他一瘸一拐地來上班,還沒坐穩,就接到了郝夢媛打來的電話,讓他趕緊去趟辦公室,說是錢茜茜被同學欺負了。
佟童不敢耽誤,於是就一瘸一拐地去了郝夢媛的辦公室。跟上次來的氣氛截然不同,走廊里就瀰漫著一股低氣壓。辦公室里的老師很有默契地戴上了耳機,她們都在專心做事,也不像上次那樣,對佟童的到來表示極大歡迎。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她們的想法——這事跟我們沒有關係,離我們越遠越好。
錢茜茜哭得肩膀一聳一聳的,看著她的背影,佟童就很心疼。見到他來了,郝夢媛站起來迎接他,她驚訝地問道:「佟掌柜,你的腳……」
「沒什麼大礙,昨晚去跆拳道館運動了一下,腳就崴了。」
「冰敷過了嗎?」
「嗯,昨晚回到家后,就用冰塊冷敷了,現在已經貼上膏藥了。」
「那就好,要是還不行,那得趕緊去醫院拍個片子。」
「多謝郝老師關心,如果真有什麼大事,那我應該當場就動不了了。」
二人很自然地談著話,跟郝夢媛起衝突的那個女生冷眼看著他們,又鄙夷地白了錢茜茜一眼,好像在說——哼,就你會搬救兵,搬的還是輔導員的老熟人。
郝夢媛並沒有跟他寒暄太久,畢竟她是這場衝突的「判官」。佟童拍拍錢茜茜的肩膀,聲音儘可能地溫柔:「這是咋了?」
錢茜茜抬起頭,眼角處有兩道很明顯的抓痕。佟童還沒來得及細問,她毫不猶豫地鑽進了佟童懷裡,大哭了起來。
……
行啊,要是此情此景,佟童一把把她推開,估計這輩子她都會生他的氣。佟童只能抱住她,撫摸她的頭髮,勸道:「你得跟我說話,我才能為你做主啊!」
錢茜茜像是患上了失語症,只會哭,不肯說話。郝夢媛無奈地說道:「本來以為你來了,她會說點什麼,看來還是不行啊!」
於是,郝夢媛重新坐下,嚴肅地說道:「沈歡歡,你是409寢室的室長,也是這場衝突的參與者。錢茜茜至今不肯說話,那就麻煩你把來龍去脈全都說一遍吧!」
這個沈歡歡大概也沒有把輔導員放在眼裡,她頗有幾分不耐煩:「我剛才都已經說過了,錢茜茜在寢室看電影,都已經熄燈很久了,她還在看。我身為室長,說了她兩句,她就不幹了,說我帶頭欺負她。」
郝夢媛轉頭問錢茜茜:「她說的是真的嗎?」
錢茜茜依舊埋著頭,只顧著哭,並不做任何回應。
佟童想插話,但是看到郝夢媛使的眼神,便忍住了。郝夢媛從容不迫地問道:「熄燈后看電影,這種做法的確不太妥當。不過,我很好奇,錢茜茜製造什麼噪音了嗎?她影響到你們休息了嗎?」
沈歡歡怔了一下,說道:「既然看了,那就必然會影響啊,我們室友都可以作證。」
錢茜茜抬起頭來,想要插話,但郝夢媛卻示意她先不要出聲,繼續問道:「那你是怎麼說錢茜茜的呢?是幽默地調侃了幾句?還是溫和地勸解了幾句?或者,是不耐煩地訓斥了幾句?如果這三個選項都不是,那你可以說說你的做法。」
沈歡歡搓起了衣角,有點兒窘迫:「當時我想睡覺,所以聲音高了一些……」
「那就是第三種咯?」
「想睡覺又睡不著,就很煩躁嘛!」
「嗯,如果想睡覺又睡不著,那的確挺煩躁的。不過,沈歡歡……」郝夢媛拿出手機,說道:「你昨晚兩點還在發朋友圈,說是一口氣看完了一本言情小說,哭得稀里嘩啦,再也睡不著了。」
沈歡歡一下子傻了眼,不知是不是在後悔,發朋友圈居然沒有屏蔽輔導員。事已至此,她還在狡辯:「正是因為被吵得睡不著,所以才看小說……」
「好,我相信你是個誠實的孩子,我相信你說的都是實話。不過,從你發朋友圈的時間來看,你看小說看到兩三點,可不是一天兩天啊。」郝夢媛滑動著屏幕,說道:「錢茜茜每天要去列印店打工,如果熬到那麼晚還不睡,大概早就把身體熬壞了吧?」
錢茜茜還沒說話,郝夢媛又搶先問道:「沈歡歡,現在來分析你說的最後一點,你真的帶頭欺負錢茜茜嗎?」
沈歡歡緊握著褲腿,欲哭無淚,卻強硬地說道:「反正,你跟錢茜茜走得近,又喊來這個男的為她撐腰,你早就站在她那一邊,還假惺惺地問我這麼一大堆!」
佟童皺起了眉頭——這女孩怎麼能這麼跟老師說話?而且,明明是因為錢茜茜不肯說話,郝夢媛才喊他過來啊!
但郝夢媛並不因為學生的態度生氣,她微微一笑,說道:「自始至終,我都在讓你說話,錢茜茜插過一句嘴嗎?這個男的說過什麼嗎?」
「……」
「你說的話,肯定是向著你的,是有可能對錢茜茜不利的,她和她的家長辯解過一句嗎?」
沈歡歡咬緊嘴唇,不服氣地盯著郝夢媛,說道:「錢茜茜不合群,不光我們寢室,就連我們班的其他同學都可以作證。」
「不合群,這就是你們欺負她的理由嗎?」
「……」
郝夢媛這才說道:「錢茜茜,之前你跟我反應過的那些問題,能當著同學的面,當著你家長的面再說一遍嗎?」
看到了佟童鼓勵的眼神,錢茜茜才說道:「能,有什麼不能的?就這半年來,我丟了一盒貝玲妃的粉餅,一支kate的眼線筆,一盒安視優的隱形眼鏡,一對在新加坡環球影城買的鑰匙環……口紅就更不用說了,不知道丟了幾支了。這些都是小東西,丟了不易察覺,但是讓人心情很不爽。還有,我的T恤晾在陽台上,總是莫名其妙地被染色,我刷好的鞋子放在床底,用塑料袋套著,但拿出來穿的時候,上面有很清晰的腳印……」
說著說著,錢茜茜又帶著哭腔了。沈歡歡臉上掛不住,冷冷地說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們都是小偷?故意針對你?我告訴你,你這可是人格侮辱。」
「我從來都沒說你們是小偷,也沒說化妝品是在哪裡丟的,你幹嘛那麼急著澄清?難不成,你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一聽這話,沈歡歡忍不住又要動手了,有佟童撐腰,錢茜茜也不害怕,她梗著脖子,沖著沈歡歡吼道:「你再打我啊!就像昨天晚上那樣!明明是你又哭又笑不讓別人睡覺,卻來找我的茬!我從來都不喜歡熬夜,更不喜歡在黑暗中看電子產品,都是被你們逼的!你們要麼說話,要麼手機震動個不停。哼,我早就不想忍你們了!」
……
要不是兩個大人攔著,她們倆又得打起來。最後佟童把錢茜茜拉進懷裡,像是按住了她,但更像是保護著她。因為對方是女孩子,他又不好意思指責,但郝夢媛是老師,她說道:「沈歡歡,事情發展到今天這個樣子,絕對不是錢茜茜的錯誤。我也不想過多得為難你,但是你身為室長,應該承擔起你的責任來,畢竟綜合測評的時候,室長還有加分呢,是不是?」
沈歡歡不說話了,但滿臉不服氣。郝夢媛並不因為她的傲慢而產生挫敗感,她嚴肅地說道:「我希望你能寫出一份書面檢討,要寫得真摯,誠懇,我相信你不會敷衍了事。我希望這件事情到此為止,當然,如果你覺得不服氣,要往上找領導,或者在一些社交網路上面發泄不滿,那我也奉陪到底。」
平時和藹可親的郝老師,在處理這樣的「暴力」事件時,居然還有這些強硬的措施。佟童看著她,恍惚間彷彿看到了孟老師,那時的她也是如此溫柔,也是如此堅定。
「斷案」結束,佟童好像並什麼起什麼作用,郝夢媛已經公平公正地處理完了。佟童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叫自己來,趁著錢茜茜上廁所的空檔,郝夢媛說道:「你照顧過小嬰兒么?小嬰兒喜歡吃手,這標誌著口欲期的到來,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但也有很多小嬰兒,在摔倒時,或者心愛之物被奪走時,會不停地吮吸大拇指。你以為他們只是吃手嗎?不,他們吃的是安全感。在茫然無措時,他們唯一能把握的,就是毫不猶豫地把最熟悉的手指放進嘴裡,尋找一點心理安慰。」
說到這裡,佟童豁然開朗,在郝夢媛眼中,錢茜茜就是那個喪失了所有安全感的小嬰兒,有他在場,她才不會慌張。郝夢媛說道:「錢茜茜的手被抓破了,額前的頭髮也被抓掉了一縷,眼角處還有一條划痕。對女孩子來說,這些傷口也是一種恥辱。很明顯,她是遭受到了來自室友的集體暴力。而且從她童年的經歷來看,她有一定的自閉傾向——當然,這個自閉並不是精神方面的自閉,而是一種逃避現實。如果在小時候,她遇到這種事,她大概會躲到衣櫃里,或者把門反鎖,不跟任何人交流。現在沒有躲避的空間,她就用不說話來對抗。所以,我希望你能給她一點安全感。」
果然是學心理學的,沒有用什麼專業術語,就把錢茜茜的問題分析得如此明白。佟童肅然起敬:「郝老師,你放心,你都做到這份上了,我一定會好好保護她,讓她儘快忘掉傷痛,讓她好好學習,團結同學,早日融入到班集體中,不給老師添麻煩。」
郝夢媛欣慰地點點頭,又捂著嘴笑了起來。
「怎麼了?郝老師,是我說錯話了嗎?」
「那倒不是。我呀,剛才說你是她的家長,其實就是順口說的。可你剛才的語氣,真的跟她家長一模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