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78章 重逢
乾淨利落地結束了這場鬧劇,佟童馬不停蹄地朝醫院趕去。但是他鑽進車裡,無論如何都無法啟動車子。不知是發動機壞了,還是一點兒電都沒有了。
他懊惱地砸了方向盤,砸得雙手通紅。很久都沒有被人欺負到這份上了。
手機適時地響了起來,並不是他的聯繫人,而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佟童接了起來,電話那端傳來一個熟悉的蒼老的聲音:「你的確有點能耐,這麼快就能脫身。」
「這麼說,你知道你兒媳婦陷害我?」
「剛剛知道的,我們在一起吃晚飯。她說漏嘴了,我已經批評過她了。這種小孩子的把戲,也好意思拿出來顯擺?」
佟童笑道:「原來不是責怪她誣陷我,而是嫌她手腕低劣,丟你的人。」
「隨你怎麼想吧!你吃飯了嗎?今天晚上我們吃的是海鮮宴,得了幾隻肥大的赤甲紅,做了你們年輕人愛吃的麻辣蟹。我吃不了辣,就吃了一點蟹黃炒飯,喝了一碗鮮蝦玉米粥。胃有點涼,又喝了幾口老黃酒。現在坐在藤椅上,看外面大雪紛飛。」
寒風卷著雪花,鋪天蓋地地襲來。風在呼嘯,佟童的肚子在咕咕叫。畢竟從中午開始,他就沒吃一點東西,甚至連水都沒有喝。可以說,他完全出在饑寒交迫的狀態。
「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電話那端的蘇昌和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有些惆悵地說道:「我已經七十二了,一般老人到我這個歲數,早就退休了。今晚吃螃蟹,想起了你媽媽。當年她很愛吃螃蟹,文文靜靜的小女孩,吃起螃蟹來一點都不含糊。螃蟹性寒,你姥姥讓她蘸著薑汁吃,她也不吃。她說,就喜歡螃蟹本來的味道,就喜歡那股新鮮勁兒。那時候,每到八月十五,我都提前跟那些賣螃蟹的打好招呼,讓他們把最肥美的留出來,給我女兒吃。她眼巴巴地等著我,只要我一拿螃蟹回來,她就跳到我身上,喊我好爸爸。」
眾所周知,他是個親情很淡漠的人,如果他能做到這份上,那還挺不容易的。但是聽到跟媽媽有關的消息,佟童卻沒有了質疑的勇氣,淚水總是不爭氣地往外翻湧。
蘇昌和大概沒料到他會沉默這麼久,便又說道:「孩子嘛,還是得聽話。如果她不那麼叛逆,那我還會給她買螃蟹。如果她聽話,那今天晚上跟我一起吃海鮮的,會是你媽媽,可能還有你。」
「你是不是覺得,給她買好吃的,就表示對她付出很多了?」
電話那段只是一陣沉默。
「如果她聽你的話,那她有可能跟你吃海鮮,但那裡絕對不會有我的位置。因為,如果她聽你的話,我也就不會存在了。」
「你要學會說軟話。」蘇昌和說道:「我是為你好,你要學會適當地服軟,佟童。」
不知他叫的究竟是「桐桐」,還是「佟童」,從他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佟童就是覺得很不自在。
蘇昌和繼續說道:「你要相信,雖然我允許你的存在,但只要我願意,你隨時都有可能消失。」
「哈哈,你這才是犯了恐嚇罪!」
「不僅如此,你的養父,你的朋友,我都可能讓他們消失,如果你不聽話。」
怒火在升騰,但佟童依舊調侃道:「你以為你是滅霸?打個響指,世界就消失了?」
「……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我知道,只是我不願意妥協。就像我爸曾經寫的那樣,哪怕對這個世界的險惡了如指掌,也要渾身長滿刺,要有勇氣跟它對抗。」
「呵,幼稚!」
「像你這樣的人,你沒有資格評論別人的人生。你瞧不起我的幼稚,我瞧不起你的虛偽奸詐。」
「……」
「蘇先生,其實我不太明白你為什麼要給我打這通電話。你是想告訴我,反抗你沒有好結果?還是想教會我一些為人處世的原則?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是跟我敘舊的,更不是打親情牌讓我感動的。」
「……你不要張狂,當心我讓你待在派出所里出不來。」
佟童大步流星地走著,笑道:「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話全給錄下來?」
「……」
「警察不會無緣無故地抓我,但你用能力弄出個莫須有的罪名來,讓我消失,是這個意思嗎?」
蘇昌和的語氣已經隱藏不住怒氣了:「不識抬舉的東西,跟你那個爹簡直一模一樣!」
「還是蘇先生有水平,叫自己的外孫『東西』。」佟童克制住怒火,說道:「保重吧,蘇先生,我知道我以後肯定不好過,所以我也不想討好你。」
「……」
「還有,你們這一系列操作,終於讓我確信了,孟星河的死肯定跟你們脫不了干係。只要我不死,我就會追查到底。」
不等蘇昌和發話,佟童便掛掉了電話。在漆黑的夜空中,他長長地哈出了一口氣。沒記錯的話,孟家姐妹還是蘇昌和的「義女」來著,其中一個義女終於熬成了「兒媳」,佟童並不覺得這場緣份有多美好,只是覺得很噁心。
明明可以做爺爺,為什麼偏要當「義父」?明明知道那個「義女」的心思是什麼,為什麼還讓她當兒媳?
噁心。
佟童很慶幸,幸虧媽媽早就脫離了那個家,那個沒有一個正常人的家。
天這麼晚了,不知道幾點才能修好車。還是打車去醫院好了。陳澤平很長時間都沒法信息了,這個時候,沒消息大概就是好消息。
佟童在路邊站了半天,方才打上了車。他匆匆跑到急診,居然沒看到陳澤平的身影。醫生不滿地說道:「病人這麼危急,你們怎麼連個陪的人都沒有。」
「是我考慮不周到,對不起。」
「你父親的情況,你應該也了解。現在有兩個選擇,要麼向上級轉院,要麼……就回家吧!我們這裡能做的太少了。」
佟童渾身冰冷,又到了決定父親生死的時刻了么?前幾天他倆還約好了,要爭取活多少年,明天春天要一起釣魚。幸福的時光,就這麼幾天么?
醫生見慣了這種表情,但是也沒有表現出不耐煩,而是同情地嘆了口氣,說道:「剛才找家屬沒找到,但是一個女孩來了,交了錢,又求了我們半天。你父親暫時在這裡住著,但是我剛才跟你說的話,你要考慮清楚。畢竟,一天就要一萬左右,你應該好好想想。」
女孩?
佟童認識的女孩就那麼幾個,應該不是錢茜茜,一放寒假,她就跟媽媽去泰國度假了。難道是郝夢媛?也不太可能,早上她說得很清楚,下午要開車去她爸爸那裡的。
那會是誰?
但是他還沒來得及想清楚,電話就響了,是齊家打過來的。齊家劈頭蓋臉地問道:「你得罪誰了?你這個店還想不想開了?」
「……」
距離通話過去一個小時,蘇昌和的效率真他媽的高。
佟童暗罵了一句,只聽齊家又說道:「剛才是副校長給我爸打的電話,說是你那個列印店經營有問題,開學就得收回來。官大一級壓死人,要是學校真要收回去,我爸也沒辦法。」
佟童意識到了,自己還是太年輕了,把「敵人」想得太仁慈了。
「你倒是說話啊!要是把那個店收回去了,你安身立命的資本都沒有了!」
佟童心亂如麻,在ICU門口來回溜達,說道:「哥,我比你更著急,我現在在醫院,明天我給你打電話。」
掛了電話,佟童渾身都沒力氣,找了個椅子坐了下來。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又一個奪命電話打過來了。
「我想把那個店面賣了,正好有人出了一個好價錢,要是錯過了,以後再也賣不出這樣的好價錢了,我還等著這筆錢救急呢。還有幾天時間,你重新找個地方開道館吧!」
佟童的怒火一下子被點燃了,忍不住在醫院裡大吼了起來:「合同一簽就是三年,這才過了一年,你有沒有一點契約精神?」
「別著急嘛!違約金我一分不少地賠給你,你趕緊找地方吧!」
佟童以為自己只是做噩夢,但是周遭的一切都在提醒他,現實要比噩夢嚴酷得多。
他暫且自暴自棄,心想,下一波打擊是什麼呢?
果不其然,醫生又過來找他了,語速非常快:「你想清楚了沒有?我們只是一家二甲醫院,你父親的情況非常嚴重,已經超過了我們的收治範圍,我給你開一個轉院證明,趕緊去上級醫院吧!」
佟童無力地問道:「這也是蘇昌和搞的鬼?」
「說什麼呢?」醫生扶了扶眼鏡:「我剛才就跟你說過了,讓你考慮來著。」
如果真是蘇昌和下的命令,那他的行為與殺人無異,想來他還不敢這麼明目張胆地干涉醫院的救治行為吧!
即便如此,佟童依然絕望。短短几分鐘,他便接連經歷了好幾次暴擊。為什麼這種時刻,只有他一人承擔?
醫生有些不耐煩地催促道:「早點轉院,你父親就多一份存活的希望,你還在墨跡什麼呢?」
並不是墨跡,只是無助。從今往後,他將失去工作,父親的醫藥費沒有著落。他請不起護工,必須全心全意地照顧父親,於是更加無法工作。
在他萬分為難之際,一雙溫熱的小手拉住了他,一聲熱切的「嗨」,讓佟童回過了頭。
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夜晚,在接受命運的一次次打壓之後,在對生活幾乎放棄希望的時候,一張燦爛的笑臉,一聲熟悉的問候,讓他明白,他並不孤單,還有人陪著他。
不知何時,熱淚已經翻湧上來,雖然淚滴沒有落下來,但聲音卻已經哽咽了。
「小慶,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