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154章 「厚道」
跟吳海蘭相遇之後,佟童連著好幾天都很興奮——一方面為團聚開心,另一方面又因為往事難過。關於高興傷害他的那個案子,他一點兒都不想管了,檢察院愛怎麼起訴就怎麼起訴,法院愛怎麼判就怎麼判。
雖然這樣,他還是得錄口供,做傷情鑒定,忙得團團轉。
高興的存款為負數,也不能指望他能進行什麼民事賠償,佟童也懶得為那幾個錢著急上火。他是這樣想的——他把高興的弟弟送進了監獄,曾經愧疚了很多年。現在,高興傷害了他,但是他不要賠償,他也就不覺得欠他們兄弟倆什麼了。
警察見過很多受害人,像佟童這樣心平氣和、甚至有幾分佛系的受害人並不常見。但是不論什麼時候找他,他都很配合調查,態度謙和,彬彬有禮。這樣一個端正的年輕人居然會被人拿斧頭砍,也真是奇了怪了。
找到了親人,佟童渾身都被溫暖充盈著,干起活來也更有幹勁了。他還嘲笑錢茜茜像小燕子一樣,有了哥哥之後上天入地,咋咋呼呼,其實他也強不到哪裡去。那幾天,無論見到誰,他都想跟人家說,他找到姨媽了,他有妹妹了。
但是他又誰都不能告訴,除了耿小慶和錢茜茜,其他人一無所知。
在案發後的第二天,在小賈的幫助下,店裡的衛生基本上都收拾好了。幾天之後,佟童買了新的電腦和椅子,這又花了他一筆錢。給養父治病還要花一大筆錢,所以一想到「錢」,佟童又覺得便宜了高興,應該讓他賠個傾家蕩產才是。
不過,即使傾家蕩產,也還是負數吧!
時間過得很快,進入八月份,佟童就要為開學做準備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了新的「靠山」,還是學校老師聽說了他的遭遇,哪怕是在假期中,他的生意也變得好了起來。這次是真的複印堆積如山的會議資料,還有為新生準備的各種手冊。不過十幾平米的小店變成了小型的印刷廠,機器天天嗡嗡轉個不停,不得已他只好又把小賈招了回來。
奶茶店老闆娘真的給他燉了排骨,夠他吃好幾頓,並不只是嘴上說說而已。老闆娘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得好好養著。但佟童胳膊上還纏著繃帶,就來幹活了,真的太不容易了。
佟童很感動,這些來自「鄰居」的情誼,他一直銘記在心裡。小賈憨厚地說,那也是因為老闆宅心仁厚,所以才能跟別人處得這麼好。
……
宅心仁厚,聽到這幾個字,佟童瞬間覺得自己像一個慈祥的老者。
總有一些意想不到的詞被安插在身上,比如很早之前,齊家說他「老實憨厚」,小賈又說他「宅心仁厚」,他真的沒覺出來自己有這些特質,不過別人看到的,跟他自己感受到的肯定不一樣。總結起來,大概自己真是個比較厚道的人吧!
嗯,做人要厚道。所以他才充當「冤大頭」照顧養父,所以……他才受到了很多人的照顧。
遭遇襲擊這件事情,他原本沒想弄得人盡皆知,惹起一些不必要的恐慌,但那些關心他的人還是知道了。那天他忙得不可開交,沒能及時接到孫丞材的電話。待他把一摞摞新鮮出爐的資料整理好時,距離孫丞材給他打電話已經過去一個半小時了。
他急忙給孫丞材打了回去,孫丞材直截了當地問他在哪兒,他要給他送點兒吃的。佟童推辭了一番,但是沒推掉,孫丞材說道:「我開著車在路上呢,如果你不告訴我,我就直接送到你家門口了。」
佟童無奈,只能讓他送到學校來。成年以後,他對孫丞材的印象,大多都是重疊的——一個黝黑的胖子,提著兩個碩大的塑料袋。因為塑料袋太過沉重,他的步伐有點兒趔趄且匆忙。他像只黑色的大鳥一樣,撲啦啦地飛過來。
佟童便急忙接過大鳥手裡的東西。人家探望病號都會拿個果籃什麼的,孫丞材從來都不用那些花里胡哨的包裝,他將西瓜、桃子、葡萄等水果一股腦地裝進塑料袋裡,另一個塑料袋則裝著各種肉製品,包括但不限於孫家秘制的五香牛肉、牛肉水餃,一大盆牛骨湯。
……
別說小賈了,就連佟童,都看呆了。
雖說吃牛肉對身體好,尤其能強身健骨,但這麼多牛肉,也太誇張了。
小賈喃喃道:「這得多少錢啊?」
孫丞材笑道:「禮輕情意重。」
小賈再一次呆住了。這位孫老闆,似乎重新定義了「禮輕」二字呢。
「都是我媽準備的,她準備好了,我就帶過來了。」
「那你咋知道我受傷了?我誰都沒告訴啊!」
孫丞材說道:「耿小慶,她讓我瞞著你,但是我又覺得沒啥必要。」
兩三天前,那位解家村的老於又送了一大箱螃蟹過來,熱心腸的孫媽媽就想分給佟童,讓孫丞材給佟童打電話。
佟童那幾天事情特別多,在刑警隊和醫院之間來回穿梭,又跟吳海蘭敘舊,看到孫丞材的信息,但是忘了回。剛才孫丞材給他打電話,又沒打通,他擔心佟童出了什麼事,這才給耿小慶打了電話。
耿小慶將兩場事故簡單地說了一下,末了說道:「丞材,佟童不希望這事鬧得沸沸揚揚的,你就當不知道好了。」
孫丞材哪兒能當做不知道?
從打完電話到來看望佟童,不過一個半小時的時間,他就準備好了這麼多吃的。佟童一摸溫熱的餃子,便心下瞭然——這些吃的,肯定是在得知他受傷的消息后,宋阿姨給他現做的。
孫丞材說道:「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出了這麼大的事,怎麼還瞞著我呢?」
在高中時期,佟童跟孫丞材無話不說,可他現在知道了太多的秘密,卻無法跟最好的朋友一同分享。想到這裡,他頗有些愧疚:「老孫,有些事吧,我真不好告訴你,你會怪我嗎?」
「怪?這有什麼好怪的?」孫丞材說道:「你不告訴我,無非是不想讓我擔心,或者不想讓我破費。你那點兒心思,我能不知道嗎?你都是為我好,你願意啥時候說就啥時候說。」
……
最樸實的話語,往往最能打動人。
不過他跟孫丞材肉麻不起來,只是簡單地說「替我謝謝宋阿姨」,便吞了好幾個餃子。
只要一跟孫家打交道,小賈就跟著享受口福。小賈家境不好,他營養不良,身材幹瘦。每次吃肉,他都是大口大口地吞。他的吃相讓孫丞材非常欣慰,他說道:「你跟著你老闆好好乾,這樣就有吃不完的肉。」
小賈的嘴塞得滿滿的,草草點了點頭。佟童則哈哈大笑:「我怎麼覺得這話這麼耳熟?好像很早之前看的一部電影里的?」
看到佟童沒有大礙,孫丞材也就放心了,狠狠罵了歹徒幾句。佟童又皮了一下,說道:「要不要看監控視頻?看我是怎麼勇斗歹徒的?」
「算了算了。」孫丞材擺了擺手:「你打架的樣子,我又不是看了一次兩次。在初中高中,你為我打架的時候,那股狠勁兒,我都不太敢看——喂,小賈,你見過沒?」
「沒有。」小賈老老實實地說道:「希望以後有機會見到老闆打架的英姿。」
……
佟童拍了他的脖子一把:「小夥子,這個願望要不得。」
小賈只能憨笑,然後打了一個長長的飽嗝。
孫丞材笑完,又跟小賈說道:「別看你們老闆最近做起了文學夢,他打起架來真有一股不怕死的勁頭,是個當兵當警察的好料子。沒想到,這樣一個人居然辦起了文學雜誌。」
「人生無常。」佟童說道:「說不定,等雜誌辦好了,我又重返武林,闖出一番天地。」
「那你就加油吧,大文豪。」孫丞材起身告辭:「那我先走了,已經四點多了,再晚回去一會兒,又要忙不過來了。」
孫丞材給的食物還沒有吃完,胡文娟也趕來送溫暖了。她之所以知道,是因為果果練跆拳道的時候,看到佟童胳膊上纏著紗布,回家就悄悄告訴媽媽了。胡文娟做了很多好吃的,喊他來家裡吃飯。
聽完他的遭遇之後,胡文娟說道:「雖然你受的是輕傷,但他這個性質太惡劣了吧?他這是殺人未遂啊!」
果然是做過基層幹部的人,對這一套還是很懂的。佟童說道:「嗯,警察跟我說過,雖然我傷的不重,但他這是蓄意報復,手裡還拿著兇器,確實很惡劣。但是我不想再跟他糾纏下去了,我想早點兒忘掉這件事,開始新的生活。」
「嗯,你這孩子,的確厚道,不愛跟人計較。就是你這樣的好孩子,怎能惹上這些事呢?唉,你這命,真是怪叫人心疼的。」
有這麼多人關心自己,他的命運似乎也沒有那麼悲慘。況且他還找到了親的姨媽,有了一個「親妹妹」,他覺得自己的命運正在一點點好起來。
這麼多年過去了,老牛還躺在病床上,他認得佟童,每次佟童來看他,他都會特別用力地眨眼睛。在老牛家裡吃飯時,佟童的目光也時常落在老牛身上。他心疼地問道:「牛叔再也沒有什麼進展?」
「沒有。」胡文娟嘆氣道:「你說,他不是緝毒警,也不是刑警,就一個小小的片警。當年我還說,他這個工作雖然不是轟轟烈烈的,但是能安安穩穩的,還能做些有意義的事……他怎麼就攤上這樣的事了呢?」
佟童想告訴他,用年輕的人話來說,這叫做「立FLAG」。他又看了老牛一眼,突然掠過一個念頭——牛叔出事的時間,好像跟孟老師挨得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