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232章 委婉
蘇昌和元氣大傷,當天晚上就去了醫院,住進了特護病房。接下來的兩天,他基本上都處在半昏迷狀態,病房外面來人絡繹不絕,幾乎都是來找他簽字的。除了醫護人員,只有佟童能靠近他。蘇昌和精神尚可的時候,叮囑佟童,讓他們按照原先的來辦就行。
佟童很茫然:「我該跟誰說?姥爺,你是不是找公司的人來傳達一下會更好?」
蘇昌和有氣無力地擺擺手:「打過電話了,就不見了,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不想見。」
……
佟童無奈,再次來人的時候,他便如實轉達了外公的話。佟童不理解,但他們心領神會。在衛生間里,佟童不小心聽到了兩個人的對話——都快死了,還抓著權力不肯鬆手,真是貪心。
如果不是比以前穩重了許多,佟童真能衝出去揍他倆一頓。
再次徘徊在生死邊緣,蘇昌和確實像一個不肯將皇位交出去的老皇帝。有時睡醒了,他跟佟童開玩笑:「你要是早早進入昌和,早早進董事會,我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被動。」
「……你可饒了我吧,你的擔子太重,我真的擔不起來。」
「不是擔不起來,是你根本就不想擔。你的心思,我都知道。」
……
對此佟童確實沒什麼好辯駁的。
「那……你兒子以前是董事嗎?」
「是,不過被趕出去了。一來,他那個德行,不招人待見;二來,他是我兒子,他們把他趕走,這是削弱我的力量。」
「哦……」佟童依舊很茫然:「你們競爭好激烈啊!」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競爭,所以,你現在單打獨鬥,雖然不成什麼氣候,但落得清凈自在。」
「單打獨鬥」和「不成氣候」都值得吐槽,不過「清凈自在」倒是真的。佟童可不像姥爺,那麼密集的行程,他可應付不過來。
自從蘇昌和住了院,佟童的列印店基本就出於半關門狀態了。除了在醫院陪護外公,他還得抽空回家照顧父親,確實分身乏術。小賈還得上課,不能把重擔全都壓在他一個人身上。佟童想來想去,給陳澤平打了電話。
陳澤平沒有固定工作,依舊在家裡打雜。佟童讓他來店裡幫忙,基本的列印複印都不難,學生甚至在機器上自主操作就可以。他只需要在小賈上課的時候看著店,打掃衛生,至於複印或者列印,他能操作就操作,不能操作就算了。「就替我一個月,給你兩千塊錢,行不行?」
「也沒什麼不行的,不過,咱倆不用談錢……」
「如果也就兩三天,我就不給你錢了。關鍵是你要替我看一個月,我不能白使喚你那麼長時間。」
半推半就,陳澤平也就接受了他的提議。結果,他上班第一天,小賈就沖著老闆發起了脾氣:「老闆,你這是找了個什麼人?你是故意折磨我的吧?他怎麼什麼都不幹?讓他幫點忙,他就說他不會,躺在沙發上玩遊戲。」
……
如果陳澤平稍稍勤快一些,也不至於在奔三的年紀還在家啃老了。
佟童也對他有很多意見,可是在遙遠的童年時期,陳澤平當過他的守護神,年少時期的恩情是很難忘記的。佟童苦惱了很久,思索著如何才能在不傷害陳澤平自尊的前提下解僱他。
最後,佟童請他去孫家吃燒烤,孫丞材又忙又累,見到陳澤平也沒什麼好臉色。坐下之後,陳澤平訕笑道:「老孫現在是港城燒烤界的頭一號人物了,他看不上我這個落魄的朋友,也是可以理解的。」
佟童說道:「他不是這個意思,就是太忙了而已。天氣這麼冷,外面還有很多人在排隊,他顧不上咱倆。」
「反正我跟他很久都沒有聯繫了。見了面也沒什麼話說。」
佟童又何嘗不是呢?一樣無話可說,只能尬聊:「那你借他的錢還給他了嗎?」
陳澤平尷尬地嘿嘿了兩聲:「我想還,可是他說他不缺錢,我就一直拖著沒還。」
佟童聽了直嘆氣:「人家跟你客氣客氣,你還當真了。」
「主要是我也沒錢,要是有錢,你倆的錢我肯定都就還了。」
佟童不知道說什麼好,也不知道他還要這樣浪蕩到什麼時候。陳澤平說,前一陣子跟父母鬧了很大的矛盾,他爸把他的閑書全給燒了,之後被氣出了心臟病,在醫院裡住了好幾天。他讓陳澤平考公務員,如果不考,就把他從家裡趕出去,斷絕父子關係。
陳澤平鬱悶地說道:「你也知道,我家附近學霸雲集,人家都可厲害了,就連我姐都是博士畢業。跟他們一比,我太寒酸了,我爸在外人面前抬不起頭來,他才這麼逼我。」
佟童抄著胳膊,說道:「可是你爸對你的要求也不太高啊。」
「是,也是。」陳澤平的目光看向別處,隨意敷衍了兩句:「是我太不爭氣了。」
陳澤平專科畢業,能報考的崗位有限,港城市區的是不可能了,只能考慮周邊鄉鎮。陳澤平瞧不起那些「鄉下地方」,但是他卻考不上。他的姐姐也為他感到憂慮,給他報了一個五位數的輔導班。陳澤平心疼學費,姐姐卻告訴他,這跟做生意有相似的地方,要捨得投入,才能有盈利。而且從長遠來看,只要考上公務員,這點學費很快就能賺回來。
在輔導班學習期間,陳澤平認真地學了幾天,不過,他很快就把花出去的錢全給忘了,又開始三天打魚兩天晒網。他的媽媽被他氣哭了:「你到底為什麼這樣啊?你怎麼跟你姐姐完全不一樣啊?」
陳澤平委屈地說道:「我本來就不擅長讀書,你非讓我讀,我也沒辦法啊!」
「那你擅長什麼?」
陳澤平說不出話來。
小時候他擅長窩在被窩裡,照著手電筒看小說,長大了他擅長玩遊戲,看網路小說。至於學習、工作,都是他不擅長的。
佟童也為他感到著急,又覺得他這樣無可救藥。佟童往他手機上轉了100塊錢,算是一天的工錢,至於陳澤平要不要,那他就不管了。他委婉地跟陳澤平說,畢業設計、圖紙什麼的,列印出來還是有一定難度的,他準備再雇一個專業人士,跟小賈一起把店撐起來。
對這種結局,陳澤平一點都不意外,他已經被各種單位輪番開除好多次了,佟童真的是花了很多心思,才說出了這番話,把對他的傷害降低到了最少的程度。果然,在他認識的人當中,佟童還是最善良的。
兩罐啤酒下肚,陳澤平臉頰微微泛紅,整個人飄飄然。「你說,你的身份不是秘密了,你姥爺那麼多錢,你打著滾花都花不完,這個小小的列印店,還有必要開下去嗎?」
唉,又是這種言論。
佟童好脾氣地說道:「這個店是齊家大哥幫我拿下的,在我最落魄的時候,它成了我養家糊口的資本。所以,這個店我會一直開下去的。更何況,我對我外公的財產沒什麼興趣。」
「噗嗤。」
陳澤平笑得太厲害,被嗆到了,在他看來,佟童這番話就跟傑克馬說的那句「我對錢沒有興趣」是一樣的,都是裝×的最高境界。
反正佟童也不打算解釋了,陳澤平心平氣和地接受了「被解僱」的命運,他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至於找誰看店,他還沒什麼想法,只能再辛苦一段時間。
佟童很擔心小賈因為太辛苦而辭職走人,那樣他的列印店就真的要關門了。還好,小賈暫時沒有辭職的念頭。佟童這樣經常翹班,倒讓小賈產生一種錯覺——這家店可能開不下去了,他要失業了。還好老闆對這家店感情非常深厚,根本不會將它關門大吉。
跟陳澤平分開之後,佟童給小賈發了信息,一是給他再漲五百塊錢的工資,再就是讓他找兩個打工的同學。小賈開心地回復道:「老闆,你是打算讓我當店長么?」
「如果你那樣想的話,那就算是店長吧!頭銜有了,責任也就大了。對了,找好人的話,我還得面試啊。說到底,這個店我還是說了算的。」
小賈欣然應允,他辦事佟童是放心的。佟童又給養父打了電話,得知他一切安好,他才去醫院陪外公了。休養了兩天之後,蘇昌和恢復了不少精神,聽醫生說,他在晚上還召開了一個視頻會議,開了得有半個小時,思維和口齒都很清晰,又給人營造出一種假象——好像他住院只是因為一點小毛病。
在私下裡,佟童問過主治醫生:「我姥爺的病真的沒法子治了?」
「這個真沒辦法了。」醫生如實說道:「他已經換過一次肝了,就算再換一次,也無濟於事。」
「可是再換一次,也能延長一段時間的壽命。」
醫生笑道:「那倒不見得,他現在的身體狀態很差,根本不具備做手術的條件。強行動手術,他很有可能下不了手術台。」
佟童眉頭緊鎖,他不好意思說醫生水平不行,又想方設法地委婉地問道:「我姥爺說他問過很多醫生,那其他專家的意見呢?」
醫生冷不丁地問道:「你這是信不過我?」
「啊……您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唉,為了你外公,我都來回跑夠了。」醫生仰頭嘆息:「醫院把我們幾個挖過來,基本上就服務你外公一個——當然,我並不是想回上海,我也不想你外公出什麼事,因為他給的實在太多了。」
聽醫生說,這次一共有三位頂尖的專家以「巡診」的名義來港城為蘇昌和治病,原本一號難求的專家幾乎三對一服務他一個。佟童目瞪口呆,原來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他對外公的了解還是太少了。
醫生拍了拍佟童的肩,同情地說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敢這樣說,只要是我不敢動的手術,放眼全世界,也不見得有人敢做。」
佟童微微鞠躬:「對不起,是我冒犯了,我不是質疑您的水平,就是想再找找辦法,讓他多活一段時間。」
「你真比他兒子強多了。」醫生說道:「他兒子每次都問,他還剩下多少時間,從來都沒有想過怎樣讓老父親多活幾天。而且,你比他兒子有禮貌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