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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從簡」

  蘇子龍不至於是個窮凶極惡的人,但絕對是個令人討厭的人。郝夢媛曾給出了精準評價——他就像一隻蒼蠅,不像猛獸那樣令人望而生畏,但是他嗡嗡嗡的叫聲足夠讓人煩躁。

  在蘇昌和去世之後,佟童不得不天天跟舅舅打交道,切實地領會到了他的「蒼蠅屬性」。

  蘇子龍年過半百,卻沒有能力操辦父親的葬禮。昌和成立了治喪委員會,問他什麼事,他總是千篇一律地回答:「照規矩來就行。」

  弄得昌和的員工頻繁翻白眼。

  蘇子龍能力不夠,對複雜的流程感到厭煩,不止一次流露出要一切從簡的意願。「我爸生前就不喜歡熱鬧,人一多,他就受不了。所以,別費那麼多事,火化了之後,我就帶回老家埋了。」

  埋了……

  他甚至沒有用「安葬」這個詞。

  治喪委員會小組長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這是親爹去世之後,兒子的正常反應嗎?每進行一項,蘇子龍總要確認一遍:「這錢是我自己出,還是公司給出?」

  他頻繁發問,對方也感到厭煩了——在港城鼎鼎有名的「龍哥」,居然會摳門到這種地步?而且,這還不是別的場合,而是他親生父親的葬禮。

  如果蘇子龍態度誠懇,表現良好,公司肯定會給他一筆厚重的撫恤金。然而,他那種漫不經心又斤斤計較的態度惹毛了負責人,公司幾個高層一商量,決定在葬禮的操辦上不給他任何補助。既然他那麼有錢,又愛出風頭,那就讓他把錢花在他老子身上好了。

  蘇昌和是集團的功勛人物,就連外人都想讓他風風光光地走,可他兒子只想省錢省事。跟這麼個人打交道,誰都感覺心累。還好,蘇先生還有個通情達理的女兒,有個懂事能幹的外甥。有著兩個人在場,外人才不至於對這場葬禮的印象太糟糕。

  剛開始,蘇子龍蠻橫地趕走了這兩個「外人」,想自己操辦葬禮,結果他連父親的壽衣都沒有準備。蘇子珊和佟童給故人換上了衣服,他卻在一旁吱吱歪歪:「怎麼能穿這身衣服走?你們也太寒酸了,既然準備,那就得準備最貴的西服,那樣才配得上我父親的身份。」

  佟童頭也不抬,只顧換衣服:「我姥爺生前就不喜歡洋東西,他最喜歡穿的是中山裝。在嘉豪商廈一樓有一家高級定做的裁縫鋪,他是那裡的常客。早在他接受第二次肝移植手術之前,我就找了劉裁縫,給我姥爺做了這一套衣服。像我姥爺這樣身患重病的老人,這些事都得提前打算。」

  「就因為你們提前打算了,我爸才死得這麼早。」蘇子龍嘟嘟囔囔:「提早準備,太不吉利了。」

  ……

  佟童一天到晚要在心中默念好幾遍「從一數到十」,才不至於跟舅舅揮拳頭。

  蘇子龍為了顯示自己對父親的「支配權」,非要再給父親換上一套西裝。可是老人的遺體都僵硬了,根本沒法換。他連這點常識都不知道,被所有工作人員都笑掉了大牙。這個中年人,還沒有他那個年紀輕輕的外甥靠譜。

  蘇子龍並非孤身作戰,他身邊有幾個堂兄弟,其中不乏在昌和工作多年的小領導。但是他們聚在一起,很少討論葬禮的具體細節,而是算計著哪部分錢該是公司出,討論得聲越高,辦事效率就越低。蘇昌和去世都一天了,親戚朋友還沒有通知完。

  蘇子珊被家人孤立,每次她想發表自己的意見,那群堂哥堂弟沒有一個人正眼看她,她說的話也當做耳旁風。蘇子珊心裡堵得慌,如果不是父親去世了,她不願意跟那些人打交道。她本來也不想再跟他們起衝突,但這是父親走的最後一程,她必須得守在這裡。不為別人,只為守護父親。

  蘇子珊想給父親守靈,此舉遭到了蘇子龍的拒絕。他的理由跟以前如出一轍——既然蘇子珊早已斷絕了跟父親的關係,那她就沒有理由進靈堂。蘇子珊被哥哥的無賴嘴臉氣得夠嗆,情緒漸漸失控,這時,佟童站了出來,問道:「我媽說一句話,就表示斷絕父女關係了?」

  「……反正這話是她自己說的。」

  「那我媽是不是也能用一句話恢復父女關係?」

  ……

  蘇子龍嘴巴吃了虧,不免有些訕訕。佟童伏在媽媽耳邊,說道:「打敗無賴的方法,就是用同樣無賴的方法,跟他講道理是沒有用的。」

  因為沒有聽到父親的遺言,蘇子珊始終耿耿於懷。這筆賬她記下了,以後會慢慢跟哥哥算。她也明白,蘇子龍之所以不想讓她出現在父親的葬禮,還是忌憚別人的議論。因為她已經死了二十多年了,這樣突然出現,別人肯定會七嘴八舌地議論,蘇子龍肯定不喜歡——應該是很忌憚那些議論。

  無論如何,因為有兒子撐腰,蘇子珊還是進入了靈堂,她在裡面哭得梨花帶雨,佟童被蘇子龍給纏住了。蘇子龍低聲說道:「你以前答應過我的,不能以任何形式繼承你姥爺的遺產。」

  「我沒有收我姥爺任何錢。」佟童面無表情地說道:「但是你一個勁兒地逼問我,很容易激起我的逆反心理。我同樣是我姥爺的家人,他曾經對不起我,我又照顧了他那麼長時間,你給我找出一個理由,我到底為什麼不能繼承他的遺產?」

  好傢夥,還真不好對付。蘇子龍古怪地笑了笑:「你不是自詡文人嗎?不是淡薄名利嗎?那些都是你裝出來的?」

  「誰說文人就一定要窮?文人就不愛錢?你的三觀很有問題。」

  蘇子龍越聽越不對勁,難道老頭兒給佟童留什麼了?他充滿了不安,繼續追問道:「可是你答應過我,不會繼承他的遺產。」

  「我說的是我,沒說我媽。」

  這話徹底激怒了蘇子龍,他抓住了佟童的胳膊,卻被外甥一把甩開。佟童鄙夷地說道:「舅舅,別讓我瞧不起你。」

  來弔唁的賓客亂得一塌糊塗。張永明到了半天,都不知道該把花圈給誰。還好遇見了佟童,佟童給他記錄了下來。原來負責記錄的人——也就是蘇子龍的一個堂弟吃飯去了,也沒有交接好,所以才會造成賓客的混亂。張永明修養極好,但這次還是把不悅全寫在了臉上:「你姥爺一輩子風風光光,葬禮怎麼能辦成這個樣子。」

  「沒辦法,叔叔,我想幫忙,可對我舅舅來說,我是個外人。」

  「你舅舅去哪兒了?」

  「剛才在打電話。」佟童無奈地說道:「確認我姥爺的遺產是不是只留給了他一個人。」

  張永明蠕動著嘴唇,斟酌了半天,還是皺著眉頭吐槽:「真是沒出息。」

  佟童記完了,蘇子龍的堂弟才匆匆趕了過來。他看到佟童坐在那裡,吃了一驚,又趕緊甩鍋——他已經很長時間沒吃飯了,他有低血糖,如果不是餓得眼前發黑,他是不會去吃飯的。趁著人 流稀少的空檔,他讓兒子頂替他,他去吃了個飯,怎麼吃完飯兒子就不見了呢?

  佟童平靜地說道:「可能您兒子也低血糖吧!需要補充能量。」

  「你怎麼說話呢?早就聽你舅舅說你的嘴不好,看來是真的。一說話就這麼沖,讓人心情不好。」

  「那也是你先讓我心情不好的。另外,不知道你兒子是不是機器人,我看他沒有吃飯,而是靠玩遊戲充饑的。」佟童說道:「我還是不坐在這裡了,免得被你們誣陷,說我私吞錢。」

  吳海蘭帶著錢茜茜來的時候,蘇子珊還在靈堂裡面啜泣,她幾乎一天一夜沒吃什麼東西,也沒睡好覺,對誰的勸說也聽不進去。吳海蘭讓佟童不必擔心,人總有傷心欲絕的時候,只有這樣失魂落魄地哭泣才能發泄。等她發泄完了,心裡好受些了,也就沒事了。

  吳海蘭陪了好姐妹一會兒,勸她喝了一點水,接著她就把蘇子龍大罵了一通,因為蘇子龍始終把「從簡」掛在嘴邊。有的賓客沒能吃上飯,他說沒想到某某某會來;花圈擺放不下,他又犯了難,說本來想「從簡」的,沒想到會有這麼多花圈。再問多了,他就煩躁了,只說「從簡」就好了。吳海蘭當即指著他罵了起來:「你平日里講排場,輪到你爹的葬禮,你就要從簡了?!」

  來參加葬禮的人都是客客氣氣的,蘇子龍被罵懵了,再加上他確實勞累,便煩躁地說道:「那我能怎麼辦?我爸本身就要從簡啊!」

  「哪個老人不希望自己的後事辦得風風光光的?你爸說什麼你就聽什麼?你以前就這麼聽話?再怎麼簡單,你也得把追悼會給辦得漂亮點兒!把弔唁的人都給照顧妥當了!」

  蘇子龍連日操勞,嗓子都啞了。被吳海蘭一訓,他更加煩躁:「吳海蘭,別以為你掙兩個錢就把自己當個人物了。我是你哥,該怎麼做,不用你在這裡指手畫腳。看你是個女的,我不跟你計較。你愛來就來,不愛來我也沒求著你。我累得要命,別給我添堵。」

  「就忙了一天葬禮,你就累了?你這承受能力真不太行啊。我來這裡,不光是送我姨夫最後一程,我還得幫我的好姐妹,把這個葬禮給辦好了!既然你沒什麼能耐,又總是煩躁,那你現在就走,我和子珊,還有佟童給你看看,葬禮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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