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逆子
快要入冬了,還淅淅瀝瀝地下雨,這樣的天氣讓蘇子龍異常煩躁。他的車在崎嶇的山路間艱難行進,他更加煩躁,在心裡默默祈禱——千萬不要陷在泥土裡出不來。等開回市區,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洗車,不僅去除泥土,還要把「上墳」的晦氣給洗去。
蘇子龍是很不願意來鄉下的,尤其不願意在這種天氣翻山越嶺,給父親上墳。他提前在鎮上聯繫了一處石材加工廠,以最快的速度刻好了墓碑,讓老闆親自開車拉過去。車子只能停在山腳下,那麼重的石碑,得好幾個壯漢才能抬上山。而這一抬,就必然會驚動村裡的父老鄉親。
蘇子龍的煩躁已經達到了頂峰,他眉頭緊鎖——他想靜悄悄地來,怎麼還非得弄出動靜來呢?別人知道了,又要罵他不孝順了。
在同一宗族裡,有一位比他父親還年長几歲的大爺。大爺聽聞消息,立刻在晚輩們的陪同下來到了山腳下。在看到蘇子龍的那一眼,大爺想罵人的眼神是隱藏不住的。他用旱煙袋指著蘇子龍,罵道:「你還有臉回來?我還以為你死在外頭了!」
「大爺,我又不是不來,我得把事都辦好了再來啊!而且,還得給我爸準備最好的,當然費時間了。就算我來晚了,你也用不著這麼罵我吧?」蘇子龍懶懶散散,都不正眼看這位長輩:「說實在的,你又不是我的家人,你有什麼資格對我指手畫腳?」
「我早就聽說你沒有人性,幾次相處下來,深知此話不假。我是鄉下人,年紀又大了,你瞧不起我,騙我,我也認了。但我跟你爸是堂兄弟,你知道村裡為什麼那麼看重宗族嗎?就是因為有血緣,有血緣的才叫一家人。不管有什麼事,只要一招呼,一家人在一塊,總有個照應。」大爺緩了口氣,繼續說道:「你不認我這個親人,我沒意見;但是你爸認我這個大哥,我就得替他做主!他的碑早就立好了!不用你在這裡瞎折騰,擾亂他的清靜。我現在好聲好氣地跟你說話,要是把我惹急了,別怪我不客氣!」
蘇子龍被一個老頭罵,心情極為不爽。可是好多人都在圍觀,他不好意思出手,總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暴打老人吧?他只能蠻橫地說道:「我是我爸的親兒子,有誰比我更親?誰知道你從我爸那裡訛到了什麼好處,還敢對我指手畫腳。呸!」
大爺差點兒背過氣去,而蘇子龍豁出去了,連最基本的面子都不要了。老闆正帶著一伙人往山上走著,因為石碑太沉,他們還得喊著號子。大爺揮了揮手,跟身後的小輩說道:「你們幾個,快把他們攔下來,別讓他們瞎胡鬧!」
幾個青壯年急忙往山上趕去,卻跟蘇子龍帶來的幾個人起了衝突。大爺沒辦法,只能先制止了這場爭鬥,說道:「子龍,我已經說過了,碑早就立好了,你不會想著把立好的碑移走,再立上你的碑吧?」
「我才是我爸的兒子,只有我有資格做這些事。」
「胡鬧啊!」大爺痛心疾首地說道:「你的妹妹,還有你的外甥,他們不是你爸的親人嗎?」
「哼,果真是他們母子倆,存心壞我的好事!趁著我忙,就趕來出風頭!」
「年輕人哪兒有不忙的?只有你忙,人家就不忙?」大爺激動地說道:「你爸燒七七之前,你妹妹每周都來一次,她的孝心我們都是看在眼裡的。上一次來,她還給村裡的幼兒園帶了一架鋼琴,說是感謝父老鄉親幫她看護父親的墓地。她是什麼樣的人,我們都清楚!她說她剛開了一個琴行,她不忙嗎?你心裡沒有你爸,還要強詞奪理!」
「哼!果然是那個娘們收買了你們。」蘇子龍惱羞成怒,揚起了巴掌。幾個年輕人慌了,急忙圍繞在了大爺身邊。大爺卻不害怕,冷笑道:「讓他打!讓所有人都知道,蘇家出了個逆子!」
要是真揍了大爺,村裡的人能把蘇子龍連人帶車全都扣下。唉!真是麻煩!當時怎麼會想著把父親的骨灰送到老家安葬呢?如果埋在了城裡,安葬、立碑一次性完成,就沒有這麼多破事了。
蘇子龍懊悔不已,不再跟村裡的人爭論,轉頭就朝山上走去。通往山上的是泥土路,蘇子龍的步子邁得太大,一隻鞋陷進了泥土裡,因為步履匆忙,那隻腳踩在了泥濘里,蘇子龍氣得破口大罵:「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破事!」
村民卻早已熟悉了山路,他們走得更快,大爺還轉過頭來,鄙夷地說道:「我還以為咱們能在路上扯皮呢,誰知道你走得那麼慢!呵,慢慢爬吧!天黑之前能上山就不錯了。」
蘇子龍穿了一雙嶄新的襪子,上面沾滿了污泥,在他看來,那污泥跟一堆狗屎無異。他噁心到反胃,真想快速逃離這個地方。可是上山之後還有很多道工序,把佟童立的碑起開就是一個大工程。蘇子龍越想越氣——這個外甥,就會給自己添亂!
艱難爬山的過程中,蘇子龍突然想明白了,蘇子珊母子倆為什麼那麼準時地立碑呢?他們肯定是有自己的心思,那就是把父親和父親的原配花氏葬在一起。呵呵!那個女人讓父親頭疼了一輩子,豈能讓她在父親死後繼續騷擾他?蘇子龍加快了腳步,爬到了半山腰,正要得意洋洋地揭穿蘇子珊的「陰謀」,可是眼前的一幕卻讓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父親的墓碑上只寫著父親的名字,而他原配妻子的墓還靜靜地待在角落裡,二人並未合葬。這個場景打了蘇子龍一個措手不及,他喃喃道:「為什麼,這是為什麼……」
父親的墓碑上,不僅刻了蘇子珊母子倆的名字,還刻上了蘇子龍的名字。而且,從順序上來看,蘇子龍是排在他們母子前面的。因為,「蘇子龍」的前綴是「長子」。
蘇子龍最擔心的就是他們立的碑上面沒有自己的名字,現在看來,他完全多慮了。
怎麼會這樣呢?那對母子倆到底想幹嘛呢?他們有什麼陰謀?
蘇子龍不禁扶額,他想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大爺在一旁說道:「十月初一那天,你外甥打來電話,問我你來了沒有。我說沒有,正準備聯繫你,你外甥說,不用了,他已經把碑文刻好了,直接來立上就可以了。剛開始,我也以為石碑上面只有他們母子倆的名字,還想勸他們來著。沒想到啊,他們不僅加上了你的名字,還把你的名字排在了前面。你妹妹說,你爸為了讓你們兄妹和平相處,已經做出很大努力了。所以,她不會在這些小事上面計較。她只想讓父親的在天之靈得到安慰,其他的她都無所謂。龍啊,你妹妹和你外甥都做到這份上了,你不感動嗎?」
感動個屁!
蘇子龍始終不相信他們母子倆會這麼好心,說不定他們在這塊石碑上下了什麼詛咒,讓他不得安生。他面無表情,說道:「我不管,我都把石碑拿來了,你還能讓我退貨嗎?」
老闆累得氣喘吁吁,一聽這話差點兒崩潰:「蘇總,這可使不得啊!我干生意這麼多年,沒像今天這麼累過。你要是退貨,我可不幹!」
「我只是隨口一說,我那麼大方,能賴你的錢?」蘇子龍煩躁地說道:「都怪這些人,碑都立好了,都不告訴我一聲,害得我白跑一趟。」
大爺說道:「子龍,說話得講良心!我給你打了那麼多電話,你一個都沒接!你今天來之前,也沒給我打電話!」
蘇子龍的面子都丟盡了,他發了瘋:「蘇子珊母子倆名不正言不順,我不管,只能用我的碑!……」
他還沒說完,身後突然傳來一身慘叫,原來是一個人摔倒了。碑抬上來之後,也不能平放在地上,一直由幾個人扶著。好端端的,扶著碑的人怎麼可能倒了呢?
天空還在下著毛毛雨,氣氛更加凝重,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了。
大爺趕忙對著蘇昌和的墳墓說道:「大弟,我們在這裡吵到你了,真是對不住啊!該說的話我全說了,該怎麼做,讓你這個兒子自己定奪吧!我活了這麼多年,沒見到他這樣的。如果你想教訓他,就再給點兒提示吧!我先走了。」
老人走了,老闆也嚇住了,他拚命勸蘇子龍,地底下的老爺子肯定生氣了,還是趕緊走好了。蘇子龍很相信玄學,剛才那個人無緣無故摔了一跤,他也挺害怕的。可是這樣走了,他真的把面子丟了一地,而且再也撿不起來了。
跟命比起來,面子就沒那麼重要了。蘇子龍狠狠地說道:「今天出門沒看黃曆,太倒霉了!蘇子珊!舒雨桐!你倆等著,看我怎麼收拾你們!走!」
雖然把石碑抬下去很辛苦,但眾人都巴不得快點兒走。下山的路更加不好走,蘇子龍的褲子也全都濺滿了泥點。他嘴裡念念有詞,不停地咒罵「晦氣」,所以那個老闆猶豫了好幾下,才說道:「蘇總……」
「幹嘛?!我說了,錢不會少了你的!」
「不是,我是覺得吧……你來都來了,好像,都沒跟老爺子打聲招呼,你就走了……」
哦!對哦!
蘇子龍回頭望了一眼,在一群墳墓當中,他父親的身後之所依然居於C位,雖然孤獨,但透著一股威嚴,好像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個逆子,在無聲地斥責他。
蘇子龍只能再次哀嘆,怎麼偏偏選了這麼個倒霉的日子來給父親立碑!
他艱難地爬上爬下,本想燒紙,結果因為下雨,又打不著火。他又在父親墓前飈了髒話,說完之後又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在外人看來,他似乎有些精神分裂。
好不容易折騰完了,他疲憊地鑽進車裡,他的助手說道:「蘇總,您的太太跟佟童見面了。」
蘇子龍一下子又來了精神:「真的?他倆說的話,全都錄下來了?」
「嗯。」助手說道:「音頻已經發到您的手機上了,您聽聽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