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 寒酸
「一場重病真的能拖垮一個家庭。久病床前無孝子,這話確實不假。」在出發去醫院的路上,郝夢媛落寞地說道:「我雖然捨不得我的好閨蜜,但是她這樣躺下去,的確會把她的整個家庭拖垮……唉!我感覺自己的心理都扭曲了,怎麼會有這麼矛盾的想法呢?」
「時間一點點過去,漸漸接受了她要離開的事實,你就會思考更加現實的東西,比如她的生存質量,她的家庭負擔,等等。這都是很正常的。」
聽了男朋友說的話,郝夢媛的心情好轉了一些。港城的春天來得很遲,不過到了四月多,樹已經變綠了,櫻花也開了。郝夢媛喃喃地說道:「或許……這個時節的天堂也是很漂亮的。」
佟童騰出了一隻手,握住了女朋友的手:「她去了好地方,她是個很瀟洒的人,不希望你為她流太多眼淚。」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郝夢媛又流眼淚了。「我的心裡是這樣想的,但我沒有辦法不為她難過。」
到了醫院,李曉的家人們來了幾個,郝夢媛第一次看到李曉的媽媽,乍一看,便能看出她是一位樸素的農婦。她也在抹眼淚,幾個子女在一旁勸她。郝夢媛對她有諸多不滿,但是在看到這位母親的第一眼,她便明白了,李曉的媽媽不過是一位沒有什麼能力的母親。她重男輕女,沒什麼見識,更沒有多少錢,但她也並不是對女兒毫無感情,在送走女兒時,她還是很難過的。所以,李曉沒有質問她,什麼都沒有說。
醫生來找李曉的家人確認,問他們是否要真的放棄治療,李曉的家人瞬間哭作一團,她的爸爸沉重地點了下頭。正在這時,一位護士匆匆跑了過來,說道:「剛剛有人給她交了30萬的住院押金,你們確定要放棄治療嗎?」
30萬?
眾人面面相覷,誰會這麼大手筆?
李曉的父親狐疑地問道:「不是充錯錢了?確實是給我們家的?」
「千真萬確,人家知道患者的床號,準確地說出了她的名字。」
確定這錢是真的,父親又問:「那……我家孩子還有可能醒過來嗎?」
「這個不好說。」
父親陰沉著臉,好像在暗示一般:「你們之前勸我們放棄治療來著。」
「放棄治療之類的話,我們可不會輕易說。」醫生不滿地說道:「我只是告訴你們,醒來的可能性不大,預后也很差,讓你們自己做決定。」
「既然這個病好不了……」李曉的父親自己已經下了診斷:「那不如把這三十萬提出來,我們一家要用錢的地方太多了。」
???
眾人再度面面相覷,人言否?
這次郝夢媛不忍了,直接懟了回去:「這是李曉的錢,而且是她的救命錢,你怎麼好意思說出這樣的話?」
李父蠻橫地說道:「曉現在就是個活死人!她做不了主,我替她做主!她一向為家人考慮,要是她能留下遺囑,她肯定會做同樣的選擇。」
郝夢媛被氣笑了:「你是做父親的嗎?你是不是巴不得她早點兒死?減輕你們的負擔,還能給你們留下一筆錢?」
「你血口噴人!你到底是誰啊?給我滾出去!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
有佟童在,郝夢媛是不可能被趕出去的。佟童將郝夢媛藏在身後,跟李父說道:「我們都是李曉的好朋友,我倒要問問,你是誰?」
「……」李父感到這個問題很荒唐,居然被氣笑了。
佟童說道:「我們這些朋友,都在儘力挽留她的生命,你該不會是他的仇家吧?又想拔她的管子,又想卷著錢跑?」
李父漸漸感受到了對方強大的殺傷力,一時又怔住了。佟童乘勝追擊,繼續說了下去:「我們都知道李曉的家境,也知道她在家裡是不受重視的那個人。如果你們沒有錢,我們也不會進行道德綁架,對你們的決定指手畫腳。但是,現在不是有錢了嗎?有了三十萬的押金,等這三十萬花完了,你們再做決定也不遲啊!」
李家人原本打算送李曉最後一程的,結果那天送不了了,佟童居然從他們的表情上看出了一絲失落。的確,照顧一個重症病人並不只是錢的問題,對每個家庭成員的體力和精力也是一個巨大的考驗。他們好不容易接受了女兒「英年早逝」這個事實,說不定也在以「以後會輕鬆很多」這個念頭來說服自己,可現在李曉的死期往後推了,他們又要辛苦一段時間才能解脫了。
李曉的父親冷哼了好幾聲,留下一句「你們愛咋地咋地」,就背著手走了。剩下的家人沒了主心骨,不知道該做怎樣的選擇。佟童和郝夢媛握緊了手,對視一眼,就已經明白了對方想說什麼——他們不管,還是咱倆管吧!
不過,李曉的家人也並不是完全絕情,大姐要回家照顧家人,不可能繼續在港城待下去了,李曉的媽媽決定留下來。郝夢媛主動跟她說,不用租房子,可以和她住在一起,她家住在市中心,離醫院也不遠,步行就能到。
李曉的媽媽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一直在哭。郝夢媛接到領導的電話,得回去工作了。走出醫院后,她跟佟童說:「他們一家人很矛盾,也挺讓人寒心的。這樣一對比,我就更佩服你了,你當時的收入也不是很多,還要照顧兩個病人,你從來都沒有主動放棄一個親人,真厲害!」
那段日子不堪回首,往往是這一筆錢剛剛打進來,馬上就要交給醫院。如果沒有吳海蘭的接濟,佟童的生活也會一團糟。更確切地說,是蘇昌和延長了老佟的壽命,如果不是他支援了醫藥費,老佟的壽命要縮短好幾個月。
在照顧兩個病人期間,佟童的性格也出現了一些問題,壓抑太久了,他時不時就有種流淚的衝動,甚至還有了厭世的情結。但郝夢媛說的是實話,即使再難,佟童也沒有主動放棄他們的生命。有一線希望,那就儘力去治,不要給自己留下遺憾,也免得遭受良心的譴責。
「話說,李曉住院的錢是誰給的呢?」郝夢媛在腦海里盤算著:「難道是她前同事捐款了?」
「我猜……可能是張垚垚給的。」
「張垚垚?他應該恨死李曉才對。如果不是李曉寫了那幾篇文章,在社會上引起了軒然大波,張垚垚的媽媽也就不會被調查了。」
佟童微微一笑:「張垚垚最可貴的地方,就是他的良知並沒有完全泯滅。」
那筆錢確實是張垚垚給的,他一晚上都沒睡著,翻來覆去地想著小表哥跟他說過的話。他想,別人的死活跟我有什麼關係?翻個身,想法又變了,他想起了「小樹丫」可憐兮兮的樣子,還有接受手術后神采奕奕的樣子。他便從床上坐起來嘆氣,錢不僅是救命的,還能提高生活質量。
重新躺在床上,他又想起了替媽媽贖罪那次,他見過的那家受害者的樣子。大冷的天,他們穿著單薄的衣衫,干著又臟又累的活,不停地用冰冷的水洗著東西。他們辛辛苦苦賺的錢全都給了醫院,可還是沒能救回自己的兒子。據說,他們的兒子本來是不用死的,張垚垚的媽媽醫術不精,害死了那個少年。
那些場景在張垚垚腦海中來回閃現,他痛苦地在床上翻來覆去。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醫院看望媽媽。按理說,顧美榮的病情並不嚴重,再加上她在第一時間接受了最好的治療,所以早就恢復正常了。她之所以選擇住院,不過是遵循丈夫的建議,「病人」的身份會減少很多懲罰。
張垚垚一夜沒睡好,面容很是憔悴。顧美榮的早飯是在張家的某個餐廳定製的,一個蟹黃包,一個三丁包,一個牛肉火燒,一碗柔軟鮮嫩的皮蛋瘦肉粥,一枚精挑細選的草雞蛋,還有清涼爽口的小鹹菜,精心搭配的果盤。
就這伙食標準,顧美榮還十分不滿意,她嫌食材不新鮮,尤其是蟹黃包,本來吃的就是一個「鮮」,可是連「鮮」都沒有了,還吃個什麼勁?
張垚垚不太留意價格,不過他在餐廳「實習」過一段時間,隱約記得一個蟹黃包就接近三十塊錢了。看著眉頭緊皺、挑三揀四的媽媽,張垚垚彷彿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難道自己也這麼難伺候嗎?
最後顧美榮只吃了幾個聖女果和青提,其他的都是嘗了幾口就不要了。她不耐煩地讓護工把那些事物全都收走,並且下了命令——以後絕對不要訂他家的早飯了。護工明顯咽了口唾沫,她肯定很想吃,但是礙於病房裡還有別人,她又不好意思吃。
顧美榮冷不丁地問道:「垚垚,你吃過早飯了沒?」
「沒有,沒什麼胃口。」
「我也是,住院煩透了!我想自己出去吃,那些下人總是隨便買點兒寒酸的東西來糊弄我!」
下人,隨便,寒酸,糊弄……
這幾個字像釘子一般釘在了張垚垚腦子裡,看著躺在那裡裝病,還過著奢靡生活的媽媽,張垚垚一陣心寒。有的人連吃十塊錢的麻辣燙都要斟酌,而有的人,連一頓價值接近兩百的早餐都嫌「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