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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

  路旭東見我還是一臉蒙逼,又好笑地伸手過來握住我的手:“不知道就算了,你也別多想了,知道個大概就行了!”


  是啊,知道個大概就行了,反正我也沒那個能力幫上什麽忙。我盯著被他握住的手看了一會,心裏悶悶的,整個人都被一種格外無力的感覺包圍。


  等我和路旭東到了公司,才知道情況遠比想像中更糟糕,因為流動資金被凍結,公司的生產線幾乎被迫全部停止,整個辦公大樓外麵擠滿了工人,都是些聽到風聲,生怕工資被拖欠的工人。


  好不容易進到辦公樓,有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看到路旭東的時候鬆了一口大氣,感慨地說了句:“您終於來了!”


  之後我才知道原來他是公公的得力助手劉秘書,公公被帶走之後,是他打電話到老宅通知了婆婆,並且臨時處理了許多公司的突發事件。


  趁著劉秘書跟路旭東介紹公司的一些緊急突發情況的空當,我順便翻了翻書報架上的一些關於公司簡介的資料。


  和路旭東結婚那會,我隻是依稀知道公公以前是個公務員,後來下海做起了箱包生意,二三十年下來,公司做得有聲有色的不說,前幾年還在香港上了市,再多的內情就不甚清楚了。


  可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原來H市挺有名的貝斯特拉Bestla箱包專賣店居然就是路家開的。


  我咂舌之餘也總算明白了為什麽公公會看不起我這種出身的人家了,難怪路嫚兮一直以來都是一副眼睛要長在頭頂的驕縱樣子,我以前隻當家裏開著無數房產中介公司的薑俊修和她是門當戶對,這會兒才知道連薑俊修都是高攀,更別說我了!


  事後我把這個發現告訴葉聖音,結果她反而很錯愕地問我:“你居然不知道?當初你是有多著急著嫁人啊?連人家家裏的基本情況你都沒弄清楚就這麽嫁了?”搞得我自己都不知道要怪路旭東太低調還是怪自己對這些事情太不上心。


  難怪當初我嫂子敢慫恿我媽找路家要那麽多彩禮,恐怕唯一一個不清楚路家真正家底的人就隻是我了!

  我有些訕訕的,心想按著這樣的公司規模,兩億的貸款如果是用公司資產抵押的,也不會資不抵債啊,後來聽幾個高層管理過來跟路旭東閑聊,才大概知道這個貸款裏頭其實有很多貓膩,光是前期走關係就不知道得投入多少人力財力,而且這筆貸款據說從申請到撥款,前後都沒有花幾天功夫,公公不知道允了多少好處進去。


  再說錢一到賬之後,大部份就填到了海外市場過去,公公這一兩年一直在致力於開發海外市場,為此還專門請了位負責這一塊的CEO回來,公司目前的大亂,除了資金被凍結被迫停產之外,更是因為自從公公被帶走之後,那位花了天價年薪聘來的CEO突然引咎辭職,說是海外的投資全部虧損,他一直在瞞天過海,眼看老板被帶走,知道自己再也瞞不住了,所以就……


  我聽了半天話,簡直對這種消息歎為觀止,再次深深地感慨果然藝術源自生活,以前隻在影視劇裏看到的事情擺到了眼前,我才知道生活永遠比你的想像更廣袤。


  可對我而言,這些像炸彈一般的消息,簡直就是一部真實發生在眼前的TVB商戰連續劇。


  我對這些事情都一竅不通,聽都聽不大懂,更別說幫忙了,隻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盡量不去打擾他們的商討。


  那天我一直等到很晚,路旭東才突然想起我似的,問我需不需要先找人送我回家。


  我看他眉頭緊蹙,一副準備徹夜忙碌的狀態,很想說要留下來陪他,又生怕自己會妨礙到他,隻好深吸了一口氣,搖搖頭說:“我自己打車回去!”


  路旭東看了看時間,有點不太放心:“還是讓司機送吧,都十點多了。”


  他話音才落,旁邊的劉秘書就建議道:“要不先歇一會?大家忙到這會都還沒吃晚飯,您先帶夫人去吃點東西,回來再繼續?”


  劉秘書的那聲夫人讓我渾身別扭,整個人都覺得不好了。


  路旭東想了想,大概也是覺得把已經下班的司機再喊過來送我不太合適,應了聲:“好!”又交待了幾句,然後才飛快地起身領著我下樓離開。


  夜深天寒,街上顯得空曠冷清,路旭東的油門踩得很足,沒多一會就把我送到了小區門口。


  他在路邊停好車,邊看著我解安全帶邊叮囑我:“一會就在那邊的店裏吃點東西再上樓,不許餓肚子!”


  我準備推車門的手頓了頓,回頭看著他:“那你呢?”


  路旭東朝我安撫地笑笑:“我回公司叫外賣吃,你放心吧!”


  能放心才怪!

  我現在一顆心都雲裏霧裏,感覺一點都不踏實,以前我的生活多簡單啊,一夕之間多了這麽多變故也就算了,關鍵是到了這種時候,我連和路旭東並肩共患難的能力都沒有,我前所未有的覺得自己特別挫敗。


  但我最終什麽都沒說,很乖巧地點了點頭,在路旭東的注視下往小區門口的一家還在營業中的麵館走去。


  這種時候,幫不上忙就算了,我不能再給他添堵。


  等我進了麵館,點了碗陽春麵,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來,這才看到路旭東的車緩緩離開。


  路旭東一連在公司待了幾個通宵,他既要忙著想辦法處理海外市場的爛攤子,又得想辦法安撫一線工人的心,更要想辦法籌措資金去還那筆貸款,爭取早日解凍公司的流動資金,還在想方設法地托人幫忙看能不能見上公公一麵。


  他對公司的事務畢竟不熟悉,忙得焦頭爛額,我卻一點忙都幫不上,除了每天給他送飯,什麽都沒辦法為他做。


  心煩意亂之下,倒是跑了幾趟醫院去找葉聖音,打著去看葉奶奶的旗號,去那裏和葉聖音麵麵相覷、長籲短歎。


  那天晚上接到路旭東電話的時候,我恰好正在和葉聖音感慨:“真心覺得自己一無是處,之前還覺得自己敢鼓起勇氣和我公公婆婆抗爭有多了不起,可現在遇到事情了,才知道自己有多糟糕,什麽忙都幫不上就算了,很多事連聽都聽不明白!”


  彼時我剛從啟勝公司給路旭東送完晚飯過來沒多久,想著他胡子邋遢的落拓樣子,心裏就特別不是滋味。


  “這不是很正常嗎?”葉聖音對我的話嗤之以鼻:“別說你不懂,恐怕路旭東都不一定完全懂,你又不是學企業管理的,也沒在大企業待過,不懂很正常,別整天操心那些有的沒的了,打點好你自己就是幫路旭東最大的忙了!”


  葉聖音的話音剛落,我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我一邊對她說:“我知道。”一邊愁眉苦臉地去掏手機,拿出來一看到路旭東的號碼,心裏一緊,立刻就摁了接聽。


  “瑟瑟……”路旭東有些低沉地喊了我一聲,然後就沉默不語。


  我還以為路旭東是被籌措款項的事情弄得心煩意亂,想找我說說話呢,晚上我送飯過去的時候也跟著坐了一會,知道他們籌款的事情到處碰壁,幾乎進入了一個絕境。


  於是我故作輕鬆地說:“喂,怎麽了?是不是忙到現在才突然想起來剛才我走的時候沒跟你打招呼啊?”


  路旭東沉默不語,我等了許久他都不吭聲,我頓時又有點著急了,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你怎麽不說話了?不會真的因為我沒跟你說一聲就走了,然後就生我氣了吧?我也是看你在忙,不想打擾你……”


  我正解釋著,又聽到他那邊突然有些許嘈雜,聽著好像不是在公司,所以我又頓了頓,有些擔心地問他:“你在哪呢?怎麽好像有點吵?”


  路旭東這才如夢方醒一般,緩緩地說:“瑟瑟,老頭子進醫院了。”


  我詫異地“啊?”了一聲:“你是說爸住院了?發生什麽事了?”


  路旭東的聲音幹幹的、木木的:“他不知道從哪裏得到的消息,知道是郭於晴舉報的他,一時接受不了,在裏麵直接就暈倒了,送到醫院搶救,醫生說是突發性腦溢血,我剛接到通知趕過來……手術還沒結束,不知道人還能不能救回來。”


  我差點就被他的話驚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著急地問他:“在哪個醫院?你等著我,我馬上過來!”


  等路旭東說了醫院名,我就立刻掛了電話,簡單跟一臉疑惑的葉聖音解釋了一下,然後就匆匆忙忙地往外跑。


  此時不過晚上九點多,街上人來車往還算熱鬧,隻是農曆二月初的夜風仍然很凍人,那寒意無聲無息地滲透到我的骨子裏,讓我極度的心慌、不安。


  打了車直奔醫院,一路上我都心神不定的,到了地方付錢下車,我幾乎是一路小跑著進去的,才找到手術室的方向,往裏跑了一段,看到好幾個穿著製服的警、察也在,才確定自己沒有摸錯地方。我又轉了個彎,這才看到站在走廊拐角處的路旭東。


  他正靠著牆壁倚著那裏,我看到他的時候,他正發著呆,眼神有些空洞地望著地麵,手裏緊緊握著手機,仿佛從給我打完打電話之後就一直維持著這個動作。


  “旭東。”我輕輕地喊了他一聲,他沒答應,甚至連轉頭看我一眼都沒有,好像把自己置身於一個無人之境一般。


  我從來沒有見過路旭東這個樣子,心裏的不安更是加重了許多。我走過去輕輕地推了他一下:“旭東……你沒事吧?”


  路旭東這時候才緩緩抬起頭來,朝我看了過來,那一瞬間,我一下子就看到了他眼裏閃動的淚光。


  都說血濃於水,平時看路旭東和公公一見麵就劍拔弩張的,可說到底,父子之間的情份總不是能輕易被抹去的。


  看著路旭東這個樣子,我有些無措,鼻子跟著泛酸,眼淚差點也掉了下來。


  但我極力鎮定了下來,低聲問他:“你還好吧?問過醫生沒有?爸的情況還好嗎?”


  路旭東看著我,好半晌才有點顫抖地反問我:“瑟瑟,你說老頭子會不會就這麽死了呢?”


  我心裏一震,立刻抬高了聲音回答他:“不會,當然不會了。”


  話是這麽說,可心裏到底還是一陣一陣發虛,雖然我沒什麽醫學常識,但是這些年網絡信息發達,我多少也知道腦溢血有多凶險,公公雖然平時看著身體硬朗,可畢竟也是六十來歲的人了……


  路旭東苦笑了一下,伸出手幫我捋了捋我額前的亂發,目光又有些飄忽地瞟了一眼手術室緊閉的大門:“我從接到他們的電話開始,眼皮就一直在跳,怎麽都停不下來。”


  我下意識地去握住他的手,隻覺得他的手冰冷得厲害,心下一顫,趕緊安慰道:“那個不靈的,可能是你最近沒有休息好,眼睛疲勞造成的。”


  我話音剛落,走廊那頭忽然熱鬧了起來,路旭東渾身一震,掙開我快步朝那邊走了過去,我慌忙跟了上去,正好聽見從手術室裏出來的醫生,說說了一句電視裏經常聽到、但我們在現實生活裏卻一點不願意聽到的殘忍的話。


  他說:“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但是他的出血量實在太大,出血的位置也很不好,而且送過來的時候已經情況很糟糕……很抱歉,最終還是沒有搶救過來!”


  路旭東神色頹然地站在那裏,滿眼都是極痛地不敢置信。


  我站在他旁邊,心裏亂得像什麽似的,想伸手碰碰他,說些什麽安慰他,可最終隻是那樣直愣愣地站著。


  眼前的場麵似乎一下子變得有點混亂,幾個民警又是跟醫生談話又是打電話的,一時間原本格外安靜的手術室外麵變得十分嘈雜。


  路旭東很快就鎮定下來,他示意我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然後就神情冷峻地去跟醫生交涉,緊接著又跟民警講話。


  我呆呆地看著他,看他又變成了那個神情溫和、處事沉穩的男人,極有分寸地處理著眼下的所有事情,突然就格外地心疼。


  雖然一直以來,路旭東和公公之間的關係都特別緊張,但之前我聽郭於晴講過,在他們鬧翻之前,父子關係其實是蠻和睦的,也正是因為之前他們父子倆感情特別好,所以路旭東才會更加不能接受自己的父親居然會背著他用錢去買斷自己的感情,妄圖操控自己的人生。


  不管路旭東現在對公公是個什麽感情,我想他心裏也一定承受不了公公的驟然離去,連我這個和公公沒什麽情份,甚至還一直不被待見的媳婦心裏都不好受,又遑論是他?


  可看他現在一臉平靜地做著各種妥當的安排,想像著那些被他壓抑起來的難過,我就不能自抑地覺得更加難受。


  我們被允許去見公公最後一麵的時候,我緊緊握著路旭東的手,很努力地想把自己內心的勸慰傳達給他。


  他像是有所感應似地朝我彎了彎嘴角,沉默地牽著我往停放屍體的房間裏走。


  遺體被白布蓋著,看不清是個什麽狀況。


  這個事情發生得實在太突然了,我直到站在公公的遺體前,還覺得十分措手不及,一點都不敢相信,之前還咄咄逼人要我跟路旭東盡快離婚的公公,這會兒竟然這麽悄無聲息地沒了。


  一想到他生前那麽風光的一個人,竟是以這麽落魄的方式告別這個世界的,我心裏更是一陣猝不及防的酸楚,眼圈猛的就紅了,還得極力忍著逼到眼眶的淚意。


  路旭東把覆著遺體的那層白布掀開一個角,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他就很快又放下來了。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認真打量過他了!”路旭東突然開口,語氣極其低沉:“大學沒畢業我就從家裏搬了出去,剛開始甚至一整年才回家兩三趟,還總是刻意挑他不在的時候回去,我什麽事都跟他對著幹,他希望我回家幫他,我偏偏就進了別的公司,他想讓我娶個門當戶對的妻子,我偏偏就連戀愛都不談,即使找結婚對象,也是按著絕對能激怒他的方向去找……很多時候,我心裏都特別矛盾,既恨他總想用他的思想準則來操控我的人生,又特別感念他曾經對我的教導,其實除了他總想把我的人生操縱成他想要的樣子這一點之外,他真的是一個好父親……”


  路旭東深吸了一口氣,眼神蘊著深深的痛楚:“這兩年我媽勸了我無數次,讓我回公司去幫幫他,說他年紀大了,該退下來休息了,我每次都嫌她煩,還冷嘲熱諷地說禍害遺千年,以老頭子的為人處事,他絕對能長命百歲……可是這幾天下來我才知道,他一個人頂著那麽大的一個擔子,其實真的特別累……瑟瑟,我是不是很不孝?”


  他看了我一眼,不等我回答,又自嘲地勾了勾唇,鬆開和我牽著的手,用力地捂住自己的臉,大力地揉搓了幾下,然後就保持著那個動作一動不動了。


  我伸手撫上他的背,很想安慰他,但最終隻能很無力地說:“要是心裏很難受,那你就哭出來,別壓抑在心裏……爸他在天有靈的話,也不會希望你這樣的……”


  “我也從來就沒有讓他稱心如意過吧?!”路旭東垂下手,嘴角掛著自嘲地笑意,有些苦澀地看著被白布完整覆蓋的公公,沉默了好一會兒。


  直到我都擔心他是不是因為自責過頭怎麽樣了,他才又仿佛從睡夢中初醒一般,神情懵懂地轉過頭來,看著我特別迷茫地說:“瑟瑟,我真的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一樣,他怎麽就真的死了呢?早知道會成現在這樣,我以前就不應該跟他慪氣,不應該跟他強了這麽多年,一點都不肯服軟退讓。”


  他的這幾句話,一下子就讓我忍了一晚上的眼淚瞬間絕堤,所謂“樹欲止而風不靜,子欲養而親不待”大概就是這樣悔之已晚的痛楚了吧?

  我找不出合適的言語來勸慰路旭東,就那麽直愣愣地望著他,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他伸出手幫我擦掉了一行快要淌進脖子裏的淚水,又猛地伸手把我緊緊抱住,“別哭,瑟瑟,別哭,別難過……”他一邊安慰著我,一邊把臉埋在我的肩膀處。


  我咬著嘴唇吸了吸鼻子,伸手環上他的腰,“嗯,我不難過……你也別太自責,爸他會理解你的。”


  話音才落,就感覺有冰涼的液體悄然地從我肩膀處滑進我的衣領裏……


  看完遺體出去,我才發現又陸續來了不少人,大概都是機關人員,一直在記錄和跟醫生談話。


  路旭東也被喊過去談了半天話,之後他抽身走到我身邊,有些猶豫地對我說:“瑟瑟,要不你現在去家裏把媽接過來?爸的屍體目前會暫時存放在醫院的太平間,天一亮我就會聯係殯儀館那邊,到時候直接安排把爸給送過去,現在得跟媽商量一下具體的事宜。”


  我遲疑不決地看著他:“要現在就告訴媽嗎?可是現在這個點她肯定已經睡了,不然等到天亮了再通知她?”


  路旭東做了個深呼吸,望了望仍然有不少人的走廊,神情凝重:“就現在吧,我怕萬一有人再別有用心地去找她……”


  我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公公會突然出事,就是因為突然得知郭於晴出賣了自己的消息,一時接受不了。婆婆有高血壓,之前又接二連三的受刺激,如果這時候郭於晴又耀武揚威地去家裏直接捅破公公出事的實情,按照婆婆仍然指望著郭於晴能幫路家一把的心思,我簡直不敢想這對她會是多麽沉重地打擊。


  打車回老宅的路上,我一路祈禱著郭於晴還沒得到公公出事的消息,又斟酌著應該怎麽說才能讓婆婆不那麽受刺激,結果才到了老宅那邊的路口,就遠遠望到家裏燈火通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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