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下去
領著他們往回跑的時候,我心裏其實七上八下的,才跑到走廊那,就看到路旭東站在停放遺體的房間門口,旁邊並沒有婆婆的身影。
我心裏一緊,加快速度跑了過去,氣喘籲籲地停在他跟前:“你怎麽站在這?媽呢?”
路旭東倚著牆站在那裏,原本正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被我突然一問,怔了一下,還沒等他開口,我就聽到房間裏麵有壓抑的哭聲隱隱傳了出來。
所以婆婆在裏麵,她沒事?
我用眼神詢問路旭東,他似乎領會了我的意思,抿著嘴唇朝我點了點頭,又往我身後看了看緊跟在我後麵小跑過來的醫生護士,隨即站直了身體,彬彬有禮地說:“辛苦兩位了,隻是我媽剛才又醒了過來,好像血壓又降下去了。”
我訝然地看著他對醫生護士睜眼說瞎話,等他把他們忽悠走了,才呆呆地問他:“你怎麽知道我騙他們說媽暈倒了?”
路旭東沒有回答我,隻是朝我微揚著嘴角笑了一下,還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隨即又十分擔憂地看著房間的門。
我們又等了差不多二十分鍾,婆婆才開門走了出來。她眼眶和鼻子都是通紅的,臉上的神情卻顯得十分平靜。
看到婆婆這個樣子,我其實還真的蠻意外的。
前麵路嫚兮進了兩回醫院,婆婆暈了一次另一次也差不多半暈,然而這次公公的出事,她卻表現得這麽平靜,甚至比剛才在家裏聽郭於晴說那些事的時候還要鎮定,實在不能不叫人意外。
路旭東顯然跟我想法是差不多的,所以當婆婆啞著嗓子讓他打電話把路嫚兮叫過來的時候,他一邊答應還一邊小心翼翼地問她:“您還好吧?要不要讓護士過來幫忙量一下血壓?”
“我沒事!”婆婆神色平和,整個人看起來格外冷靜:“放心吧,我要是不舒服一定會說的,你打電話去吧,讓我自己坐一會。”
路旭東扶著她到椅子上坐下來,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走到一邊去打電話。
我就隔著婆婆沒多遠的距離站著,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生怕她是在逞強。
婆婆靜靜坐在那裏,神情蕭索地盯著對麵的牆壁,許久許久都沒有再動一下。
我實在難以形容自己當時心裏的感受,隻是覺得特別壓抑,心裏悶痛悶痛的,不知怎麽的,就突然想到了我媽,當初我爸沒了的時候,她是不是也是這樣的?
誰也想不到,路嫚兮居然會不肯來醫院見她爸爸最後一麵。
當路旭東結束電話,神色猶豫地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我驚得下巴都差點掉了,瞪圓了眼睛問他:“為什麽?”難道是氣我剛才沒有跟她說實情?
路旭東無奈地扯了扯唇,露出一個苦笑:“她說她現在沒空!”說完又神情憂鬱地望了一眼婆婆,然後才步履沉重地朝她走過去。
沒空?我簡直要無語死了,自己的父親死了,還有什麽事比來跟他做最後的道別更重要?何況這個點,她送完我們回到家也應該是在睡覺不是嗎?
聯想到她從醫院離開前我心裏的不安,我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可是剛才路旭東說她已經到家了,跟她講完電話還特意打給吳媽確認過,我又覺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婆婆聽完路旭東的轉述也有點意外,不過她似乎不是太在意:“隨便她吧,這些日子來她也就是那副鬼樣子了……對了,殯儀館那邊聯係好了嗎?需要準備的東西也要叫人趕緊備好……”
婆婆絮絮叨叨地叮囑了很多事情,包括要準備些什麽,天亮之後要通知哪些親友等等,她一直斷斷續續地交待著事情,直到天際微微發亮,才閉著眼睛稍稍休息了一會。
天一亮,殯儀館那邊就過來運遺體,因為路旭東連夜都有安排和準備,所以靈堂也很快就設好了。
沒多久就陸續有接到消息的親友過來吊唁,幾個親朋一直圍著婆婆說一些慰問的話,她保持著一貫優雅得體的狀態一一道謝,神情肅穆平和,看起來非常地平靜。
我和路旭東都鬆了一大口氣,連吳媽都悄悄跟我感慨過:“沒想到太太居然撐得住,我從知道消息的那一刻就提心吊膽的,生怕她會不會太激動,血壓又猛的升上去。”
她說完這句話,又重重地歎了口氣:“最近真是……唉!”
我知道她是想說路家最近真是一茬接一茬的走黴運,而且越往下越糟糕。我跟著她歎了口氣,望著靈堂正中間掛著的公公的遺照,回想自己嫁給路旭東這近一年的時間,居然就生出了一股恍若隔世的錯覺。
路嫚兮始終沒有出現,連遺體告別儀式和追悼會都沒有來參加。
吳媽說她那天晚上回家之後就跑去公公的書房裏呆了很久,接下來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也是因為路嫚兮自己在家的緣故,婆婆不放心,一直叮囑著吳媽在家裏守著她。
我媽和嫂子來過幾趟,我媽看著我婆婆的樣子,私下裏拉著我紅著眼眶哽咽了好久,然後才叮囑我這種時候要多安慰遷就我婆婆,說她到了這把年紀沒了老伴,心裏苦,不容易。
那一瞬間,我看著我媽,心裏別提有多難受,忍不住就抱著她說了聲“對不起”,接著眼淚就湧了出來。
張瑞然應該是從我媽那裏得到的消息,給我打過兩通慰問電話,還讓人送了個花圈過來,我意外之餘又有幾分感動,對他的印象也更加好了許多。
但讓我更加意外的是薑俊修居然也讓人送了花圈過來,隻是挽聯上的署名前綴寫的是侄兒。
他的花圈送過來的時候,路旭東對著那副挽聯皺了皺眉,我差點以為他會叫人直接拿出去扔了,結果他隻是不動聲色地讓人把它放到角落裏去。
不過最讓我想不到的是,郭於晴居然也敢來。
她到的時候,我正好在接葉聖音的電話,她要守著奶奶,又顧忌著路嫚兮的事,不敢過來,連花圈什麽的都不敢送,隻能每天給我打電話,開解我一下。
我一看到郭於晴就趕緊和葉聖音說有事要忙,掛了電話下意識就扭頭去搜尋婆婆和路旭東的身影,一邊朝郭於晴走過去,妄圖在他們發現之前把她趕出去。
當時時間已經很晚了,來吊唁的賓客也已經走了大半,隻剩下幾個關係比較親近的還在,我很輕易就看到了正在跟殯儀館的人商量著什麽的路旭東,以及他旁邊的婆婆,這才發現原來婆婆也已經看到了郭於晴,她就那麽遠遠地瞪著她,看似平靜,可眼中的憤恨卻強烈得連我都感覺到了。
我攔住郭於晴,冷冷地說:“你又來幹什麽?這裏不歡迎你,請你出去!”
“殯儀館又不是你家開的,你有什麽資格趕我走?”她連看都不看我,用力撞開我伸出來的手臂直直往靈堂正中走去。
畢竟還有外人在,我也不敢在這種場合鬧得太難看,隻能快步跟在她後麵,低聲問她:“你到底還想幹什麽?”
“你管得著嗎?”郭於晴終於冷冷地扭頭瞥了我一眼,眼裏滿是厭惡和鄙夷。
婆婆這時已經從剛才的地方走了過來,她停在郭於晴麵前,掩飾了好幾天的冷靜假麵好像一下子被人撕開了一下,情緒激動地朝郭於晴嚷道:“你又想來做什麽?你怎麽還有臉來?給我滾出去,這裏不歡迎你!”
郭於晴神色疏離地看了婆婆一眼,視線隨即落到她後麵的遺照上麵,眼裏閃過一抹痛苦的神色,嘴角卻浮起一縷略帶嘲諷的笑意:“怎麽?殯儀館被你們家買下了?這種地方本來就是誰都有權利來去的,你們憑什麽趕我走?”
“你……”婆婆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隨手抓起旁邊桌子上的一個杯子就朝她砸了過去。
郭於晴也沒有躲開,任憑那個杯子在她肩膀上砸的悶聲響,然後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這樣大的動靜自然引來不少目光,雖然在場的基本都是些比較親近的人,可這樣的場麵也畢竟不好看,何況這才剛是個開頭。
我正束手無策的時候,路旭東已經快步走了過來,一把把郭於晴拉住,扯著胳膊就給拉到了外麵。
我心裏一緊,眼看著已經有幾個親戚過去安慰婆婆,實在擔心路旭東會情緒失控,所以趕緊小跑著跟了出去。
路旭東把郭於晴拉到門外,隨即狠狠地往牆上用力一推,硬著嗓音冷聲說道:“你到底還想幹什麽?你已經把我爸害死了,是不是還要把我媽也給害了你才高興是不是?我警告你,你最好離我媽遠一點,別再來招她,否則我不會放過你的!”郭於晴卻朝他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來:“你們真是奇怪,一個個都問我想幹什麽,我來這裏當然是來吊唁幹爹的,他死了,我這個做幹女兒的難道不應該來給他上柱香嗎?”
她喊幹爹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帶著點愛嬌的意味,聽起來別提有多諷刺。
路旭東被她一激,伸手猛的掐住她的脖子,咬牙切齒地低吼:“你居然還有臉喊他幹爹,你配嗎?”
因為缺氧,郭於晴的臉漲得通紅,可她卻一點都沒有掙紮,隻是瞪大了眼睛很用力地對路旭東笑著,特別困難地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那你……就……配喊他……爸……爸嗎?”
我看著路旭東額頭上急劇跳動的青筋,生怕他一激動錯手給她掐死了,忙上前去拉住他:“你冷靜點,沒必要跟個瘋子計較……”
“你別管!”路旭東揮開我的手,但總算鬆開了郭於晴的脖子,改成抓住她的胳膊,一把把她使勁地拉扯到靈堂門口,讓她的臉對著裏麵案台上的遺照,咬牙切齒地說:“你看清楚了,裏麵那個男人養了你將近二十年,他對你的寵愛甚至超過了我和姐姐,現在他死了,死在你的手裏,你對得起他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郭於晴,我從來都沒有想過你的心腸居然這麽狠毒,明明你根本就不是愛我,卻因為我不願意娶你就做出這麽多惡毒的事,你到底有沒有心?”
“我隻知道我對不起自己,竟然讓他死得這麽痛快!才這樣你就覺得我狠毒,那我被他毀了一輩子你怎麽就不說了?”郭於晴表情很猙獰,目光直直地盯著路旭東,大概因為情緒太過激動,她整個人都有些輕顫。
路旭東應該是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一個恍惚就鬆開了她:“什麽意思?”
郭於晴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又瞥了我一眼,才對他說:“看來是沒有人敢告訴你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你一直都不知道吧?我出國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打胎,而那個孩子極有可能是你爸爸的!”
路旭東被她說出來的話驚到了,錯愕不已地望著她,她卻突然怔怔落下淚來:“是,我是不愛你,可當初是你說過如果我嫁還出去了你就娶我的!我最想嫁的那個人他結婚了,所以我徹底死人心,決定回國來跟你結婚,可是你呢?你找了這麽一個女人來當借口搪塞我,最後你竟然還跟她假戲真做!”
“憑什麽你們傷害了我,卻能那麽心安理得地享受安寧的日子?憑什麽?”郭於晴瞪著我和路旭東,深深地吸了口氣,又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看了一眼靈堂正中的遺照,用一種很深惡痛絕的語氣說:“你以為我想他死嗎?我一點也不想他死,他就應該活著,活著看我怎麽一點一點毀掉他打下來的江山,活得痛不欲生才好!”
她說完這句話就匆匆轉身走了,下台階的時候因為太急,還差點摔倒。
我看著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再看看陰沉著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沉默不語的路旭東,猶豫了一會才說:“她說的那個事,那天晚上我就知道了,可是媽叮囑過要瞞著你,我也不想再讓你增添煩惱,畢竟那些都隻是她的一片之詞,所以就沒有告訴你,希望你別怪我……”
“我怎麽會怪你?”路旭東若有所思地看著靈堂裏麵,許久才低低地說了一聲:“我相信他!他雖然很多時候都獨斷專橫,可他絕對是個好父親,而且他和媽感情那麽好,他不可能……”
他頓了頓,又皺了皺眉頭,自言自語似的說:“是小晴惱羞成怒胡說八道的,一定是這樣的!”
我看他這個樣子,當然就更加不敢再多說什麽,隻是走過去握住他的手,很溫和地勸慰他:“你鎮定一點,媽還在裏麵呢,你也知道郭於晴現在像個瘋子一樣,又何必跟她的話較真?”
“嗯!”他朝我很勉強地笑了笑,又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才轉身回到靈堂裏麵。
遺體火化那天,路旭東甚至特意抽空回了老宅一趟,卻仍然沒有說動路嫚兮過來送公公最後一程。
我看他氣得臉都青了,又因為不想再給婆婆憑添煩惱始終忍著,心裏別提有多難受。
好在婆婆似乎早都料到路嫚兮會不肯過來,倒也沒怎麽。
隻是我去上洗手間的時候依稀聽到有人在討論說:“怎麽沒有看到路家那個大女兒?”另一個聲音就緊接著說:“聽說鬧離婚得了抑鬱症,還有以前郭家寄養的那個小丫頭,聽說也跟他們家鬧翻了,不然也還會鬧出這次的事了!”前麵那個聲音再次響了起來,聽著還十分感慨:“看起來路家這次是翻不了身了……路啟山也是,辛苦了大半輩子,沒想到最後結局這麽淒涼,我看著路太太那個樣子,真是覺得可憐……”
等到她們的聲音連同腳步聲漸漸遠去,我才從隔間裏開門出來,腦袋裏不停地回旋著她們的對話,雖然很想安慰自己說被世上多的就是這種喜歡把別人的悲歡當談資的人,可是心裏還是難以自抑地疼得厲害。
公公的葬禮辦完之後,路旭東當天就趕回了公司繼續主持大局。
他一連幾天沒有去,我深知他這一去勢必又要接連忙碌很久,所以在他有些遲疑地看著我的時候,我很自動地就對他說:“你放心吧,這幾天我會留在老宅陪著媽,你自己也注意著點,別顧著忙,把身體搞挎了!”
“瑟瑟……”路旭東突然伸手把我攬進懷裏,“謝謝你!要不是有你在,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下去……”
“說什麽傻話呢?”我鼻尖一酸,慌忙忍住逼到了眼眶的淚意,吸了吸鼻子,才坐他懷裏掙脫出來:“好了,趕緊過去吧,我進行去陪媽了,你晚上記得吃飯……”
後麵的話止於路旭東突然襲來的唇舌之間,他蜻蜓點水般地吻了一下我,然後又抵著我的額頭長長地籲了口氣,說:“我知道,放心吧!”說完才鬆開我,轉身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