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相逢（二）

  突然出現的聲音，讓後院的兩人都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二人循聲望去，一個墨色的身影站立在那座地動儀旁，那個身影全身都藏在黑色的袍子裏，袍子背後用白線繡著雲紋所包裹住的眼睛，這是“天眼”的標誌。


  唐無塵內心大震，一直以來自己對“天眼”都是隻聞其名，沒想到自己十六年來都一直活在他們的監視之下。表麵上，唐無塵不動聲色，“那個，我跟他不熟，你們聊，我先走了……”他邊說邊快步往中庭的方向走去。


  那個身影沒有理睬唐無塵，而是一直盯著扶光所在的位置。他的黑色長袍無風自動，露出黑袍下一隻布滿老繭的手來，他的手上握著一把短匕，在陽光下反射出金色的光芒。


  一片樹葉慢悠悠地飄落，掉在扶光的麵前，他伸手去接。落葉被刀鋒淩厲地切開，刀勢不減，對著扶光的胸口筆直而來。扶光一驚，本能地側身後退，堪堪躲過這一刀，黑袍人收回了投擲短匕的手，發出冷颼颼的笑聲來。


  “有兩下子，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


  “喂！你到底是誰，為什麽無緣無故就要殺我？我們有仇嗎！”看著插在地上的短匕，扶光扭頭對黑袍人吼道。


  “等你死了，就不會有這麽多問題了。”黑袍人從背後又掏出了一把短匕，緩步向扶光走來。


  好險好險，差點惹上了天眼，讓爺爺知道，揍我倒是小事，萬一有個什麽閃失，我可就小命不保了。


  屏息走出後院的唐無塵，鬆了口氣，他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他癱坐在地上，靠在浮圖塔的石牆上，一隻手擋在眼前。此時的他才明白天眼的威懾，這種如影隨形卻又無聲無息的威脅，在十六年前就已經懸在他的頭上，直到他生命的結束。如果他做出一點違反他們規定的舉動，是不是自己早就已經成為某一個刀下亡魂了呢，就像那個即將死去的僅僅見過一麵的扶光。


  唐無塵又想起了扶光那雙迷途的小馬駒般的藍色眼睛，和他的外形那麽不搭調，像是上天開的玩笑。他覺得自己也是一個玩笑，明明生在帝王之家，世界裏卻隻有這一方浮圖塔，永遠活在別人的注視之中。其實他也是一隻小馬駒，父母在自己記事前就沒了音信，親人也隻剩下爺爺唐秋墨和爺爺收養的孤女翠薇，天地浩大，但隻能在一塊小小的草場上奔跑，這是他的起點，也是他的終點。


  一片巨大的雲朵緩慢地靠近浮圖塔的天空，陽光被遮蔽住，塔身的影子映在地上，陰影落在唐無塵的臉上，他拿開了擋住眼睛的手，默默地看著天上的白雲。


  白雲緩緩流過，被高塔切割開，光線從雲朵的縫隙中滲透下來，照在唐無塵漆黑如墨的瞳孔上。


  唐無塵突然感覺無名的憤怒在他的心裏開始燃燒，把他的血液擠壓地高速奔流，一股從未擁有過的力量感湧向他的雙手，他沒有多加思考，抄起身旁的石雕，向後院的方向跑去。


  “幹，小爺殺了你，你有本事再監視我啊！”石雕向著黑袍人的方向高速飛去。彼時的黑袍人，正揮舞著短匕，抵住扶光的胸口，扶光的手死死地握住短匕的匕刃，鮮血從匕首的尖端，滲到扶光的衣服上。


  砰——一身巨響之後，石雕準確地砸到了黑袍人的身上，然後碎裂開來。黑袍人身體一震，向旁邊倒去。唐無塵站定，大口地喘著氣，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來。


  扶光從地上爬起來，把手上的鮮血在衣服上擦了擦，對唐無塵露出感激的笑容。一時間唐無塵有些恍然，他不知道自己不計後果的衝過來，到底是為了救這個和他有著相似眼神的少年，還是單純地想抗議自己所過的永遠被監視的生活。


  “很好，身為皇族之子，知法犯法，勾結反賊，罪加一等”，黑袍人的語氣是壓抑不住的憤怒，他從地上爬了起來，黑袍沾上了鮮血和灰塵混雜起來的顏色，顯得格外猙獰。


  唐無塵本能地退了一步，他的熱血也在迅速變冷。大概自己要死在這裏了，他想，但一想到再多活幾十年也不過是死在同樣的地方，他又有些釋然。


  突然間一股巨大的力道擊中了他的脖子，他陷入了昏迷。隻能隱隱聽見翠薇姐的聲音。


  “閣下不請自來，浮圖塔有失遠迎。”唐無塵當時最後的記憶，停留在耳邊響起的翠薇姐的冷漠語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