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君本遲鈍（三）
南熏沒有聽到扶光說的話，她拿過扶光手裏的小冊子，挪到燈光下麵，想看清上麵的字。冊子已經泛黃了，上麵的墨跡都有些不太清晰了，在燈光下更顯得破舊。
“青州位於兗州之南，徐州之北，豫州之東。景泰江從青州入黃海，每年夏季既望至十八日，江潮甚大，因而青州有觀潮之風，自天際而來，初如銀絲，既而漸進，滾滾而來，聲勢愈大，遮雲蔽日，如雷霆萬鈞，不絕於耳。青州有名家作詩雲，“海湧銀為郭，江橫玉係腰”。青州水產豐裕，在魚類烹飪上有各式做法……”
南熏一句句地念著，肚子也開始咕咕叫了起來，她連忙把書合上，小心地揣進了懷裏。
“大潮來的時候，一定很壯觀……魚有那麽多做法，真想都試下是什麽味道……”南熏的嘴微微張開，咀嚼了幾下。
扶光脫口而出，“九州浩大，我陪你去……”話剛說出嘴，扶光就開始後悔了起來，他覺得這句話似曾相識，猛然想起這是自己偷偷翻母親櫃子裏的書信上看到的，很多次扶光半夜睡醒過後，睡眼惺忪間，都能看到母親拿起那些書信，一遍遍地摩挲著，眼睛裏是少見的溫柔。
扶光偷偷看南熏的反應，發現南熏似乎沒聽到自己說的話，他一下子鬆了口氣。但在一瞬間的放鬆過後，他的心情又迅速被更強烈的失落填滿。
一聲聲悠長的鍾聲自上遊傳來，隨後而來的是僧人們念誦佛經的聲音。僧侶的聲音與鍾聲交融，沒有被鍾聲覆蓋，聽起來更加莊嚴肅穆。
扶光和南熏望向上遊的方向，一個巨大的孔明燈緩緩升上天空，四方的燈麵上，繪著江淩的六月雪、浮圖塔、寒江寺以及翠微山，燈芯裏的火焰不時地晃動著，燈麵上的江淩四景也時亮時暗，讓人看不真切。
周遭的人聲更加嘈雜了，人流以更快的速度湧向寒江寺。
南熏把手握成喇叭狀，攏在嘴邊，對著旁邊的扶光大喊；“燈會是不是要開始了，我們快點上去吧！無塵肯定已經在上麵等我們了！”
“好！咱們走吧！”扶光也學著南熏的樣子。他愈發覺得自己中的妖術可能已經沒有什麽治療的辦法了。
扶光還在愣神的時候，一股暖洋洋的溫度傳遞到了他的手上，他忍不住捏了捏，感受到了少女柔軟的觸感。
扶光低頭，自己的手正被另一隻手緊緊牽著。扶光感覺到了自己正被拖著向前小跑。那隻手的主人拉著扶光，一路穿過慢吞吞的人群，少女沒有回頭，她的頭發綰起來，上麵插著一隻銀色的六月雪的簪花，簪花上墜著的雪花糕，隨著少女的腳步輕盈地跳躍著。
“我們跑快點，萬一雪花糕發完了就不好了，咱們可別再走散了！”南熏的聲音從前麵傳過來。
扶光隱約覺得能拯救自己的藥似乎在對方的手牽上自己的一瞬間，就全部落入奔流不息的河水裏，隨著河水流到很遠的地方，他也並不打算再去找了。
鍾聲越來越近，人流也越來越密集，六月雪的香味也越來越濃鬱。
一座紅磚碧瓦的寺廟出現在了扶光與南熏的眼前。寺院的大門敞開著，在寺院裏的西北方的高台上，青銅古鍾懸在其中，寺院正門的東南麵，是穿過江淩城的曲江的幹流，曲江在寒江寺坐落的半坡處分出了數條大大小小的支流，流向江淩城的各個方向，構成了一張細密的水網。
僧人們站在曲水前，手上一下下地敲著木魚。誦經聲和木魚的鐺鐺聲交雜在一起，讓躁動的人群都漸漸安靜了下來。
南熏放開了扶光，她沒有去聽誦經的聲音，而是近乎本能地湊到了那一張巨大的紅木桌前，桌上碼著一層層的雪花糕，雪花糕晶瑩剔透，裏麵零落地灑著星星點點的白色雪花點，發出陣陣清香，遠遠看去，像是一座小小的雪山。
南熏的眼神裏放出了明亮如星辰的光彩，一旁的扶光感覺到了強烈的挫敗感。
“我就知道，在這裏守株待兔！你們肯定會出現的。”唐無塵的聲音從雪山的背後傳了出來，他走到南熏麵前，臉上的表情寫滿了得意。“不愧是羽族第一吃飯公主！”
“本姑娘比你想得更遠，我就是猜到你會在這邊等我們，所以才直接跑過來的！”南熏迅速調整了表情，希望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讓自己看上去不是那麽貪吃，她的眼睛卻不自覺地瞥向雪花糕的方向，“可不是因為什麽香味才過來的！”
“是嘛，我看他們的誦經也快要結束了，等等就要派發雪花糕了。這樣的話，我想你是不會太想吃的，我們還是先去河邊等著放花燈吧！”唐無塵使出了必殺技。
“沒關係！這河那麽長，我們在哪都能看花燈的，還是先吃雪花糕吧！”南熏負隅頑抗。
“誒，他們好像結束了！”扶光發現僧人們的敲木魚的手停了下來。周圍的聲音也消失了，寒江寺外進入了短暫的寂靜。
一個似乎是住持身份的老僧人，雙手合十，向著寺院大廳的方向拜了三拜。隨後僧人們散開，向唐無塵他們的方向走來。
唐無塵靠到南熏的身邊，附在她的耳邊小聲地說：“你要記得控製好那個，可別讓人看到了，萬一引起騷動就不好了！”唐無塵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背部，然後做出飛翔的手勢。
南熏用力地點了點頭，用僅有他們三人能聽到的聲音回應，“我會盡量控製的！”
時間已近深夜，天空的顏色變得更加深沉，滿月看上去也變得更亮。月光籠罩下的寒江寺，像是化著淡妝的少女，慵懶地靠在曲江旁，不時地打著哈欠。
三三兩兩的人聚在一起，幾乎每一個人身邊，都有著寒江寺派發的花燈，上麵繪著各種各樣的江淩風光、美食或者花草。如果此時從江淩城外的浮圖塔最高層遠觀寒江寺，隱約能看見螢火蟲一般的光點，圍繞在寒江寺邊。整個寒江寺，都像是藏在江淩的人間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