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星落荒原（一）
前夏曆九十年。
荒天原。
雍州的地形形似一隻巨大的馬蹄，奔向雍州以北的無盡荒野。荒天原坐落在馬蹄凹進去的地方，原上的土壤是皸裂的深灰色，裂痕從荒天原的中心穀地，向著四周蔓延開來，整個荒天原看上去就像一個巨大的龜殼，龜殼上放置著散亂的巨大石陣，巨石陣是天然形成的，一塊塊巨石在荒天原上嶙峋錯亂，又像是某種上古的遺跡。石頭高約二十尺，需五個成年男性方能環抱，重逾千斤。石頭看起來久無人問，上麵爬滿了綠色的青苔和大大小小的蘑菇。針葉鬆林筆直地在起伏的灰色土壤上生長著，它們針狀的樹葉也是灰色的。就連荒天原的天空，看上去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荒天原在雍州住民的眼裏，意為“地荒天崩之地”，荒天原的地形與雍州的大部分都不相似，按某些雍州老牧民的說法，荒天原與雍州以北的極北之地更加類似，一個更多存在於上古傳說中的隱秘之地。雍州的人們認為荒天原是不詳的存在，哪怕在紮氈帳的時候，他們也會極力地避開靠近荒天原的地方。
但李乾並不這麽想。
李乾嚴格意義上來說，是一個九州人。他雖出生於青州，但他從未以殷修族人自居過，他四歲便被天下第一星演大師天彝子收為弟子，九歲便可自行推演星象變化。在十四歲那年，李乾離開了天彝子身邊，開始了他的旅途。李乾從未在外透露過自己星算師的身份，他更願意稱自己為吟遊詩人，嚴格意義上說，他是第一位真正的吟遊詩人。他走過了九州的各個角落，也看過了各地的星空、原野、河流。那些所見所聞被他編成了一本小冊子，《九州旅行指南》。
後世的雲崖間以三千吟遊詩人為基礎，他們的足跡踩過了九州的絕大部分土地，也網羅了九州的大部分秘密。雖然雲崖間從沒有公開承認過李乾的開拓者地位，但他們也從未讓李乾的秘密，哪怕一次地暴露在九州的空氣之中。
此時的李乾並不知道他對雲崖間的啟蒙，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荒天原的巨石陣上。他在幾塊巨石之間來回踱步，鞋印踩在石頭之間的鬆軟土地上，沙沙作響。
“紫薇隱沒，眾星搖轉，這可是老祖宗們推演出來的百年難見的異象……”
他手上拿著一遝厚厚的羊皮稿紙，上麵密密麻麻地畫著各種各樣的星象圖，星象旁邊是大串大串的數字和不規則的淩亂線條。這是他的老師教給他的星算之術，這幾張薄薄的紙上積累著幾代星算大師的畢生心血，李乾手中的筆在紙上飛舞，像是跳起了一支絢麗的獨舞。
哢。
李乾手中鉛筆的筆尖突然崩斷了，他的手在劇烈地顫抖，臉上因激動而充血。羊皮紙被他捏得變形，他猛地看向天空。灰蒙蒙的天空被奇異的紫色所取代，從四周向荒天原正中心的巨石陣淤積著，天空中的紫光漸變，顏色越來越深，在李乾的頭頂變成了徹底的黑色。天上沒有雲，卻是黑壓壓的一片，像是把光也吞沒了。
李乾覺得自己的眼前出現了錯覺，他覺得身邊的幾個巨石陣在緩慢移動，擺成了一個讓他有著強烈熟悉感的迷陣。他擦了擦眼睛，有絲絲的光線從黑色和紫色的天空中透了出來，漸漸的，光線越來越亮，天空被戳開了幾個大洞，星辰從洞裏鑽了出來，一時間天空亮如野火焚原。
李乾抬頭看天上的星辰，在他目力所及的地方，一共有七顆星辰，它們的光線交織在一起，顯出一個完整的漏勺形來。
李乾認出了星辰的圖案，北鬥七星。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他拿出一張符紙，口中念叨了一句，符紙在他的指尖燃燒了起來。一股巨力把李乾托向半空中。這張符紙名為滯空咒，隻需將使用者的氣注入其中，就能短暫地讓人獲得滯空的效果。符咒之術，是殷修獨有的能力，對符咒的使用，是銘刻在他們的骨子裏的天賦能力。雖然李乾並不善於此道，但一些簡單的符咒他依然能夠熟練地使用。
李乾漂浮在半空中，他的視野裏逐漸出現了巨石陣的全景。
他不時看看石陣，又看了看天空。在他的眼前，地上的巨石與天上的星辰逐漸靠近。最後兩者的位置完全重合了起來。
石陣開始劇烈搖晃了起來，連空中的氣流也開始躁動。李乾身邊的氣流一下子像是有了生命，它們從李乾，或者說石陣的中心圍逃散開來。李乾的身形開始不穩，他不得不落向一邊，大口地喘著氣。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力氣。
一道巨大的光柱從李乾剛才的位置衝天而起，晃得他睜不開眼睛。巨石在他的麵前炸開，繼而粉碎，巨石的粉末被氣流衝向李乾的身後，他周圍的石頭幾乎全部消失了，地麵上幹淨地連一絲草木的碎片都沒有，荒蕪的深灰色地麵暴露了出來。
除了依然屹立在最中央的那塊巨石，其餘的石頭都像沒有存在過一般，在它們的粉末散盡之後，最後一點能夠證明它們存在過的痕跡，也消散在了越來越猛烈的大風之中。
李乾抬頭看向天上愈發詭異的北鬥星辰。其餘的星星都暗了下去，隻有天權星越來越亮，像是吸走了星空中所有的光華，兀自地閃耀著。
地上的僅存的巨石，也正是與天權星相對應的那一塊。石陣已經破碎了，巨石內部卻好像隱隱散發出微光來，像是在石頭的中心藏著一團火苗，火苗越來越旺，像是要把石頭燒穿來，又像是要把世界給點燃。
李乾的表情有些古怪，他從巨石中隱隱感受到了生命的波動。天地間的能量肉眼可見地匯聚向巨石，李乾也被無形的力量牽扯過去。
他暗叫不好，一張金色的符紙出現在了他的手上。
轟——
荒天原的中心產生了大爆炸，一個巨大的深坑出現在了原野的中央，深坑裏是看不清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