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從來不用(二)
阿滿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現在了他的身側,青色的刀光綻開出一朵朵刀花,有如順應時令生長的竹林。竹林朝著呼延向南的方向瘋長,像是要把整個洞穴都填滿。
此時呼延向南的刀一往無前,向前揮砍而去,刀勢像吞天的巨浪。呼延向南的刀就像他的人一般,莽撞,直接,這是他的優點,也是他致命的弱點。
如果不能控製自己擁有的力量,最終都隻會是為力量所害。
這是族長對呼延向南的評價,當時的呼延向南並沒有聽進去,但阿滿記了下來。
阿滿反手握刀,橫過刀刃,插入呼延向南的腹部右側,刀身沒入一指長的深度。呼延向南站在原地,維持著出刀的姿勢。
鮮紅的血液從青光中滲了出來,滴落在地上,砂石和岩地像是初登戲台的戲子童生,或深或淺地被塗抹上了幾撇胭脂和腮紅,妖豔而詭異。
“折狼骨……這是丘澤部的失傳刀法,你如何得來……”呼延向南口中鮮血噴湧而出,他不甘地念出了這幾個字,隨後身形搖搖晃晃,像是隨時都可能倒在地上。
黑暗中的一邊竄出了一個丘澤部族人,他扶住搖搖欲墜的呼延向南,再一步步地退回到黑暗之中。
其實按照呼延向南現今的刀勢,絕非阿滿能夠輕鬆避開的程度,哪怕她已經觸到了絕影刀意的壁壘,但她並未真正地領悟絕影,幾次強行的提速雖然迫使呼延向南出刀的次數增加了許多,露出了額外的破綻,但也讓她的身體狀況變得極度糟糕。
阿滿把刀撐在地上,強壓著胸口的劇烈起伏,感受著吸入的涼氣在她的體內四分五裂,散逸向五髒六腑的方向。她感覺喉頭微腥,臉色蒼白,甚於月色。
“一……一直以來,是我小看你了,沒想到你的刀法,竟然比族長還要厲害了。”呼延向南瞳孔中的血色在逐漸淡去,他開始劇烈地咳嗽,血沫橫飛,沾在了岩壁上。
阿滿沒有注意到,在這一刻,呼延向南並沒有再自稱族長,一瞬間他好像又變回了那個魯莽衝動、想在族中出人頭地被所有人另眼相看的那個熱血青年。
“族長,你累了。”扶住呼延向南的人兩指並攏,按在了呼延向南的嘴邊,他的手指染上了呼延向南吐出的鮮血,洞穴的光線很暗,看不清那個男人的表情。
呼延向南沒再說話,男人把手指拿了起來,向上移了半寸,捏住了呼延向南額頭上的綁帶,輕輕地扯開了來。
“優柔寡斷,可不是族長該做的事啊。”男人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任鮮血汩汩流出,他把血液塗抹在呼延向南的額頭上,原本黯淡的圖案再次亮了起來。
北鬥七星的光芒再次閃爍。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不要再想著什麽回頭是岸了。雍州的漫天戰火,才是我們的歸宿啊。”男子半跪在呼延向南的身邊,聲音低沉,像是來自遙遠星辰的呼喚。
“以族長之名,開天籠,請荒天之獸。”呼延向南捂住還在流血的小腹,聲音虛弱,但又有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褐色的幕布被緩緩拉開了一角,銀灰色的金屬柵欄露了出來。淤積在天上的烏雲逐漸開始旋轉,速度越來越快,一個巨大的漩渦在石壁前空地的上空匯聚。白色的電光在烏雲的背後閃過,隨後是聲勢漸大的雷鳴聲。
風吹了起來,幕布被徹底吹開,越過石壁,飛過山丘,消失在夜色之中,牢籠完整的模樣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
地上半人高的荒草與野花都開始張牙舞爪。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蒙上的一層薄薄的窗紙,現在窗紙被凜冽如刀的風毫不費力地吹破,於是天光乍泄,傾落在牢籠之上。
這是阿滿第一次看清楚一直以來丘澤部祭祀的那隻藏身在荒天原的巨獸真正的模樣。
巨獸雖然與雍州的駿馬有七八分的形似,但體型比一般的駿馬大了兩圈有餘。巨獸通體藍白,周身被雪白色的毛發包裹,它身上的毛挺拔如鋼針,每一根之間都有電光跳躍。在巨獸的頭頂,有一根長約半臂長的獨角,獨角是寶石般的晶瑩藍色,嘴角獠牙暴起。
嘎吱——
牢籠從中間被分成了兩半。
天上閃電劈空而下,砸落到巨獸的身上,空氣中彌漫著電光躍動的燒焦味道,在巨獸的周圍,形成了一圈劈裏啪啦的區域,圈內電光隱現,火花撲閃。
原本已經黯淡下去的青色刀光又一次亮了起來。
阿滿俯身,提著刀快步向巨獸的位置移動過去,她手中握著青色的光,野馬的虛影在她的身邊,和阿滿一同奔跑。
荒天巨獸似乎意識到了阿滿想做什麽,它站在原地,用碩大的碧藍色瞳孔看了阿滿一眼,在阿滿前進的路上,一道道的落雷沿著她移動的軌跡,接連不斷地劈落下來,土地也變得焦黑。
阿滿狼狽地閃躲,好幾次被閃電堪堪擦過衣角和刀尾。她的身上沾滿了泥土和露水。刀也不再是一開始的清亮,血跡和焦黑的電痕留在了刀身之上。
幾個呼吸之間,阿滿終於衝到了巨獸的身側。她豎起手上的刀,刀尖向下。阿滿的速度沒有減慢,她把刀當成撐杆,插在了岩土裏,刀身沒入土壤一寸。
阿滿的身子彈了起來,直直地撞上巨獸的頭部。荒原巨獸側過頭去,它額頭上的角被跳躍而起的阿滿緊緊抱住,這一幕出現在了呼延向南的眼中,他的眼皮跳了跳,不自覺地咋了咋舌,心中對於阿滿的判斷,又變得更加模糊了起來。
現在阿滿的處境也並不好過。
劇烈的晃動和手中不斷傳來的酥麻感,讓她幾近脫力。她感覺世界都開始變得模糊了起來,周圍都是無窮無盡的虛影在飛速旋轉。她輕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刺痛感讓她一瞬間又清醒了一些。
她一隻手放開巨獸的角,摸到了自己腰上的那把小小的金屬短匕。
從來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