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被黑霧侵蝕的青年人
青年人也並不清楚自己失去了一樁機緣,隻覺得心底一空,有個很重要的東西被自己丟失了的錯覺,沒來由的煩悶。
他走在街上,想著這兩日他去隔壁老張家的木匠鋪子幫襯,做了兩天雜工,受盡白眼,又翻出了自己積攢了好久的家底,才攢夠了那柄劍的錢,本來想著拿到劍就出去行走江湖,遠離這一片不想回憶的地方,現在劍沒了,仿佛就沒了追求了。
青年人垂頭喪氣,看著地上的青石板,長籲短歎,渾然沒有注意有一絲黑色的霧氣順著鼻息進去了他的身體內部。
他開始痛恨自己的身世,痛恨自己的無能,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為什麽有人生來便是王侯將相,天資聰穎,不用下功夫也能取得相當的成就;有人生來就得落魄貧窮,愚鈍不能開竅,下再多的功夫也是白搭?
為什麽我連賺幾兩銀子都要花那麽大的功夫,那些大戶公子就能花錢如流水?
為什麽我得不到那柄劍,卻能夠被別人直接得到?
青年人是張行,是個老實人,可老實人生氣起來是更可怕的。
張行越想怒氣積攢得越多,所想的問題也越來越偏激。多年來的不平與酸楚此刻全部在張行腦海中一幕幕浮現,他看到了小時候父母的死去,看到了族中長輩醜惡的嘴臉,鄉裏鄉親的嘲笑…
也許張行的怨恨與憤怒早就有了,不過平日裏一直被壓製著,一直逆來順受,今日求而不得的失落感成了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他。
心底仿佛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值得嗎?這樣活下去值得嗎?他們憑什麽嘲弄你?那個家夥憑什麽拿了你的劍?
憑什麽?憑什麽!
張行的識海深處又有另一個聲音隱隱約約,並不真切的響起,同時伴隨著金光閃爍,一個與張行有著三分相似的胎體小人出現,與那一絲黑霧相對抗,想要將這些想法都驅逐出去,僵持片刻後,那小人似乎奈何黑霧不得,所處的地域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壓縮,直到識海深處,胎體小人一狠心手中結印在周身結成了一個白色的細繭,陷入了沉睡之中。
黑色霧氣在其周圍盤繞幾圈,發現無法打破這白色細繭,便失了興趣,占據了大半位置後,在張行體內遊蕩。
張行隻感覺頭痛欲裂,抱頭蹲下,在小巷的角落裏顫抖啜泣哀求怒罵著,是不願意麵對自己真實的不甘心與恨意,也是不願聽到腦海裏的聲音。但腦海裏的聲音繼續蠱惑他,挑戰著張行平日裏逆來順受慣了的性子。
“滾開…”
“滾…”
“放過我…”
張行縮在牆角,不斷地掙紮著呻吟嘶喊著。
無濟於事。
聲音依舊繼續。
黑色的霧氣在張行體內盤旋凝聚,最終匯聚在了張行的瞳孔深處,微不覺察的地方有一抹黑芒出現。
漸漸的,張行的聲音弱了下去,他的頭發剛才被撕扯的十分散亂,雙瞳變得血紅一片,裏麵隱
約有黑芒閃現,眸子逐漸陰冷起來,目光凶戾,嘴裏喃喃道:“我要讓你們付出代價,那是我的劍,那是我的東西!”
張行站起身來,嘴中一直重複著這句話,“我要讓你們付出代價”,無意識地向前方走去。
青石小街這時候已經沒什麽人了,若是有人看見了此時張行的麵容怕是要直呼見鬼了。
“癡兒,你入魔了。”
空空蕩蕩的小街上飄來了一句話,聲音有些慈祥,充滿了感慨與不忍。
一位道袍老者顯現出來。
張行轉過頭來,看著老者,麵容凶狠,五指並攏就要直撲過來。
老者輕飄飄地閃到張行身前,一指點在張行的額頭上,張行眼中的血紅褪去,雙目重新變回黑白之色,神情迷茫,眼中黑色的霧氣仿佛是怕被發現一般又向瞳孔深處縮了幾分。
看到張行現在的樣子,老者搖頭歎氣又道了聲“癡兒”。
不一會兒,張行醒轉過來。
張行依舊是那個張行,可是老實人卻不再那麽老實,多了幾分邪念,也多了幾分執念。
“癡兒,跟我回太平宗吧。去太平宗靜心修行幾年,世間事講究緣法,求不得便別去強求了。”
老道開口,靜靜地看著張行。
“嗬,緣法,天地不仁,世道欺我,我又如何相信你所謂的緣法。”
“難道我天生地位低賤,天生受人嘲諷,也是緣法?”
老道歎氣,恨鐵不成鋼道:“觀行…你偏執了,你忘了你自己嗎?那個要為眾生開太平的觀行哪裏去了。”
老道伸手想抓住張行的胳膊,卻被張行退後兩步躲過去了。
“誰是觀行!”張行退後,冷眼喝道。眼底隱隱有黑芒作祟,老道隻顧著憂心張行的現狀,卻是沒有注意到黑芒的出現。
“我張行不信緣法,不聽天命,隻拿走屬於我的東西,屬於我的那把劍。”
“觀行!”老道再次歎道,腦海裏浮現出了百年前的一幕幕。
當時有稚嫩的嬰孩被丟到峨嵋山太平宗山門前,自己把他收入門下。沒事的時候孩子樣的觀行總喜歡順著衣袖向上爬抓自己的胡子。
後來觀行年歲漸長,不再做抓胡子這樣孩童時期做的事,開始認認真真在太平宗裏隨自己學道法。
山中無甲子,修道更是如此。
多少載歲月悠悠而過。
老者始終記得當年靈界建木之爭時正逢自己在閉死關,太平宗弟子盡皆參戰,那日觀行臨行前用留聲珠存下的場景。
“師父,徒兒此去,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了,沒能在您膝下承歡是徒兒的不孝,這麽多年徒兒一直將師父當父親看待,隻怕是沒這個機會親自開口了,觀行此行定不負身為太平宗弟子的責任,定當為眾生開太平!”
“師父,請最後受徒兒一拜!”
那日觀行對著老者閉關
的大殿重重地扣了三個響頭,化作一抹霞光奔赴戰場了。
後來太平宗不時有關乎前線戰事的玉簡出現,都會給他這位閉死關的宗主拓印一份送來。
太平宗符絕觀行的名頭在戰場上日益大了起來,與那書院魏望川,學宮胡言,無為觀的柳還真一般入了天機少榜,風頭正盛,如日中天。
老道從閉關中醒來的時候,大戰正到了兩方勝負手的關鍵之時,也正是百年前那場極具爭議性的事情發生的時候。
那日老道奔赴靈界戰場,本來應該是團聚的局麵的。
“唉…”老道歎了口氣,回憶戛然而止,不願再回想那之後的事情,人老了,不能總揪著不放。
他看著麵前容貌和觀行十分相似,性格卻相差甚遠的年輕人。
目光仿佛看到了很遠很遠,直穿人心。
“回來吧,觀行。”
麵前的年輕人似乎有些動容,老道抬起頭,目光希冀。
張行的性格此刻因為黑色霧氣的影響產生了大變化,本想直接否認走人,去找到那個還是的取劍之人。可是聽這老者的話語卻總有一點鍾親切的感覺,讓人不忍心拒絕。
張行搖頭將這種不忍心的感覺驅散,天地不仁,我又何必仁心。他冷聲道:“老頭,我再說一遍,我叫張行,不是觀行。”
老道本來的希冀暗淡下去,他有些疑惑,袖中手指輕點,掐指算了一算,沒錯,眼前人的確是觀行!
為什麽觀行的意識還沒醒來?難道是受的刺激不夠?
老道伸入袖中,將觀行兒時老道做的撥浪鼓拿了出來,在張行眼前晃了兩晃,道:“觀行,你可識得此物?”
張行看到這黏人的老道不走不說,竟然還拿出這種小孩的玩具消遣自己。
當下已是怒極,冷聲道:“老頭,你煩不煩!”
突然張行像是想起了什麽,轉過頭來對著老道陰惻惻地道:“老頭,你不是想讓我跟你回太平宗嗎?咱們做個交易唄,你幫我拿到那把劍,我就跟你回太平宗。”
“這…”老道有些猶豫,緣法不可強求,不然必會遭天譴。想要對張行說教一番,改變這種想法。
張行見這老道猶豫,轉過身去,雙手攏在腦後,吹著口哨,慢慢悠悠地說道:“老頭,你不答應就算了。”
見得這一幕,老道想起了百十年前的遺憾,遭天譴就遭天譴吧,那把劍的主人對不住了,老道一定拿出其他的機緣作為補償。老道在心中念叨抱歉再三,狠心道:“好,我幫你取劍,你跟我回太平宗。”
正吹著哨子的青年人,眼裏黑芒再次閃過,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微聲道:“嗬嗬,敢搶我的東西。”
他伸出手來,放在麵前,五指彎曲攥緊。
“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青石小街上,太陽漸漸隱去,黑暗逐漸籠罩大地,夜幕降臨,有一老一少兩人正向黑暗中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