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鳳凰關
有人說人類最大的恐懼來自未知,而黑暗則象征著最大的未知,所以,人類天生懼怕黑暗。當唯一的光源也消失後,吳恒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於是本能地想回頭看看青銅門外。可是,讓吳恒頭皮發麻的事情發生了:後麵,依舊是一片黑暗。
進來的入口消失了。
無法用科學解釋的事情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了眼前,這讓從小接受唯物教育的吳恒一時間有些難以接受。
然而,詭異的事情才剛剛開始。當吳恒已經打算放棄回路,準備繼續前行時,卻發現原本漆黑的前方不知何時竟然出現了一絲蒼藍色的火光,若隱若現地搖曳在黑暗之中。
吳恒的直覺在不斷地告誡著自己:那抹蒼藍色的火光很危險,不能靠近。但是吳恒此時已經沒有其它更好的選擇了,在看不見的恐懼和看得見的危險之間,吳恒選擇了後者。
隨著不斷靠近火光的位置,吳恒也逐漸看清了火光周圍的事物:一盞油燈,一張桌;兩把交椅,兩杯酒;三麵石牆,三幅畫。
古怪詭譎的布局。
吳恒感覺自己今天的神經已經被這些光怪陸離的事情衝擊得有些麻木了,當走到燃著火光的油燈旁邊時,竟然還能夠冷靜下來仔細觀察周圍牆麵上的壁畫。吳恒看見在左邊的壁畫上描繪著兩個人在桌前相對而坐,兩人麵前各自擺放著一杯酒,酒杯上方還飄溢著酒香,好像誰也沒有喝,而他們房間裏的屋頂已經開始坍塌,似乎下一刻就會將他二人永遠埋葬;在吳恒正對方向的壁畫上也描述著類似的場景,隻是與第一幅不同的是,這一次對坐的兩人都隨機挑選了一杯酒飲下,圖中的屋頂沒有垮塌,隻是有一人手握酒杯,七竅流血地趴倒在木桌上,而另外一人似乎沒事;當吳恒把目光移向自己右手邊的壁畫時,不出意外地仍然看見了同樣的場景。在這幅壁畫中,有一人雙手各拿著一隻酒杯,酒杯裏的酒應該已經全被他喝了,這個人趴倒在桌上,從口中流出來的鮮血染紅了大半個木桌,另一人在旁邊似有些哀傷地注視著。
吳恒在腦海裏快速地思考著,這幾幅畫中描述的場景和自己當前所處的情形極其相似,那這三幅畫其實是在告訴自己,三種不同選擇之下得到的三種結局嗎?可是這裏麵有一個很重要的地方不成立,那就是在圖上描畫的都是兩個人,而這裏卻隻有自己一個人。
忽然,吳恒後背的汗毛倒立,因為他想到了一種可能性,如果壁畫中的信息是準確的,那在這裏,其實一直都是——
“看懂了嗎?”幹癟嘶啞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吳恒隻覺得自己的心髒都差點嚇得跳了出來。
吳恒幾乎是瞬間就轉過身來,發現之前第一個進入青銅門的阿熊正站立在自己的身後,他臉上長長的疤痕在忽明忽暗的蒼藍色火光中,變得更加陰森和恐怖。
而更加讓吳恒心底發毛的是,他看見在阿熊的後麵,也是自己過來的方向上竟然又出現了一堵石牆,這堵牆和旁邊的兩麵牆嚴絲合縫地連在了一起。吳恒忽然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借著火光,他發現原本應該什麽都沒有的上空果然也出現一個石屋蓋,和其它四麵牆構成了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與壁畫中描繪的場景一模一樣!
“在這個地方最多隻能有一個人活著走出去。”阿熊緩緩地向著吳恒走來。
隨著阿熊的移動,在他身後的石牆也完全暴露在吳恒的眼裏。吳恒發現在這最後出現的第四麵石牆上竟然還繪有一幅畫,而畫麵預示的信息讓吳恒倒吸了一口涼氣:在畫裏,其中有一人像是被打暈了,毫無知覺地靠在椅子上,額頭上的傷口潺潺地流著鮮血,而另外一人正將手裏端著的兩杯酒慢慢地喂給他喝。
吳恒不由得後退了幾步,略微有些顫抖的聲音出賣了自己內心的緊張和不安,“阿,阿熊,你想要做什麽?”
阿熊伸手將桌上的兩杯酒取起,端握在手上,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吳恒,“你知道老首長,也就是你的老師,和我是什麽關係嗎?”
還沒等作出吳恒回答,阿熊便自己說道,“我一直將他視作我的父親。”
此話一出,如一道驚雷劈打在吳恒的頭頂,在這一刻他忽然回想起了許多事情,包括在進入青銅門前,老師對自己奇怪的安排。此時看著阿熊強壯的身軀,又看了看自己瘦弱的小身板,吳恒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道送分題啊,被欺騙和背叛的滋味如針刺一般紮在心上。
“所以——”阿熊高舉起手裏的酒杯。
吳恒知道最後的時刻來臨了,他不打算放棄,準備拚死一搏。
“看在我的份上,將來你一定要代替我好好地陪著你的老師。”阿熊猛地一仰脖子,將兩杯酒全部灌入口中。
吳恒已經抬起的手僵在空中,睜大的眼睛中寫滿了不可思議。
阿熊將空酒杯輕輕放回木桌,“至我記事起,就生活在這深山裏,肚子餓了就采些野菜野果充饑,口幹了就尋些林澗山泉解渴。直到有一天,我在深林中遇見了一頭黑熊,它凶狠地朝我猛撲過來,鋒利的爪子在我的臉上拉開了一道恐怖的傷口,鮮血瞬間噴湧出來,我的視野裏隻剩下了一片紅色。但我不想這樣毫無意義地死掉,於是我拚命地逃跑。雖然看不到前路,但我知道多往前方跑一米,活下來的希望就大一分。黑熊仍然在我的身後鍥而不舍地追趕,我能夠聞到它身上腥臭的味道,也能夠想象到它將尖銳可怖的利齒架在我脖頸上的模樣。在我以為我的生命也就隻剩下這幾秒鍾的時候,震耳欲聾的槍聲從我的身後傳來,在我聽來如同天籟。黑熊死了,我活了,我遇到了你的老師,我的父親。他把我帶回到了秦陵的駐軍裏,給我起了‘阿熊’的名字。我一直感激著我的父親,期望將來可以報答他,渴望有一天我也能有屬於自己的價值。在二十年前,我的父親隻身離開了這裏,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離開。但我相信他終有一天會回來,也許到那一天,就是我的願望實現的時候。而我的父親也果然回來了,帶著進入秦陵深處的任務回來了。在小的時候,我曾聽父親提起過,在秦陵裏埋葬著一尊古老的青銅鳳凰,隻有付出足夠多鮮血和死亡的代價後才能通過。我知道這是我最好的機會,因為除了這條命,我也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了。像我這樣的人更不會有什麽人喜歡,大家都懼怕我的模樣,都下意識地躲著我,能夠正眼看我的人也都帶著憐憫同情的目光。”阿熊指著自己的醜陋恐怖麵龐,表情慘淡地笑著,“可是我不需要他人的同情,我最需要的東西是認可,認可我的作用和價值。也許,在必要的時候犧牲自己,為他人鋪路是我最好的歸宿吧。我將我的想法提前告訴了父親,起初,父親他強烈地反對。到後來,他黯然地告訴我,他會尊重我所有的決定。”
阿熊的麵孔上慢慢流出了一縷縷的鮮血,像是蚯蚓一樣從他的七竅中滲出,“其實,我從來都不畏懼死亡,隻是害怕死得毫無價值和意義。”
阿熊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更像是在輕輕地呢喃:“聽說大山外麵的世界很美麗,很精彩,隻是到頭來也沒能走出去看一眼,真的是.……有點遺憾啊。”
像是被人狠狠地攥緊了心髒,沉重的悲傷和內疚讓吳恒一時間緩不過氣來。
然而就在此時,擺放在木桌上的油燈突然熄滅了,周圍的世界又瞬間陷入了黑暗之中……
當光亮再一次出現的時候,吳恒發現自己正站在離青銅鳳凰很遠的地方,而之前發現的那個青銅門入口也鬼魅般地消失不見,像是從來就沒有出現過一樣。來時的眾人也都還在自己的身邊,吳恒快速清點了一下人數,發現一個不差。吳恒當然也在人群中看見了阿熊,阿熊還專門轉過頭來對自己笑了笑。難道剛才在青銅門裏發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那這樣的話也不失為是一件好事。
不對!吳恒猛然意識到,如果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虛假的,那素不相識的阿熊怎麽會有意地對自己露出微笑?
——“轟!”六道耀眼的火焰將整個地宮映照得如同白晝。吳恒看見阿熊在其中的一道火焰中張開了雙臂,似乎想要擁抱整個世界。
“命運的骰子已經擲出,又哪裏有反悔的道理。”李教授的聲音幽幽地回蕩在空曠的秦陵地宮裏。
幸存下來的人都表情複雜地看著六人漸漸化為灰燼。
“你不用為他難過,這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李教授伸手拍拍吳恒的肩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吳恒,還是在安慰自己。
吳恒眼睛通紅,扭頭看向李教授,“老師,我想知道為什麽一定要有人犧牲?”
李教授歎了口氣,“你聽說過鳳凰涅槃的傳說嗎?”
“有聽過,鳳凰涅槃,浴火重生。”
“你聽過的應該是後來流行起來的版本。其實還有一個更古老的版本,這個版本沒有幾個人聽過,但是可能卻更接近事實的真相。那就是——鳳凰涅槃不是重生,而是奉獻和犧牲,因為涅槃前的鳳凰和涅槃後的鳳凰其實並不是同一隻。這道鳳凰關也承載了這份寓意,隻有讓一些人奉獻出生命,剩下活著的人才能有機會繼續前行。”李教授忽然伸手指向遠處的青銅鳳凰,隻見原本已經消失的那道青銅門竟然又顯現出來了,不過這一次是出現在了鳳凰雕像的腹部位置,“那道門,就是通往秦陵深處的真正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