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逃脫
這天晚上兩人打尖住店,睡到中夜,婁之英起身躡手躡腳地去開房門,厲知秋功力深厚,一聽便知,忙坐起問他幹嘛,婁之英說是自己起夜,去院裏方便了便回。厲知秋毫不疑心,哪知躺下等了小半個時辰,還未見回,不免心中有些著慌,去茅廁查看果然不在,順著足跡向北追了五六裏路,才把婁之英找到。厲知秋見他小小孩童,竟有如此決心,也是又氣又讚。當下再苦口婆心的教導一番,兩人複又睡下。
厲知秋本以為這孩子逞一時之勇,這番深夜出逃多少也會心裏害怕,是以也沒怎麽放在心上。豈料第二天婁之英變本加厲,一日之內居然逃了三次,都是趁厲知秋會鈔、如廁之時逃遁,但他人小腿短,每次都是片刻裏許,便被厲知秋追上。到了第三次,厲知秋又把他找到,心中不免有些生氣,道:“英兒,我實話和你說了吧,那天許多宋兵都是親眼所見,你爹爹媽媽,的確已經不在世上了。你就是去了符離也是無用!”婁之英當天就在兵營,其實如何不知?隻是在小小的心中,總是不願相信,這時聽了厲知秋的話,再也控製不住,一張小臉漲得通紅,眼淚撲簌簌的亂掉,大聲叫道:“不會!不會!我不信!我要去找爹爹媽媽。”厲知秋歎了口氣,將他摟入懷中,不住的哄勸。
這次過後,婁之英似乎乖了許多,默默的跟著一路向南,倒也安分了兩天。可到了第三日,又逃了起來,這次他小心痕跡,厲知秋直追了十幾裏路,才將他找回。厲知秋心中大是鬱悶,心想這孩子如此執拗,真不知該如何開導,他一生未娶,觀裏師父師弟一多半都是老道,平素極少有機會和孩童相處,這次碰到這個固執頑童,可也著實頭痛。此後便更加謹慎,對婁之英多有看管,幾日來倒也相安無事。
這天傍晚行到了徽州,厲知秋尋了個客棧休憩,這家客棧既有酒肆也有住宿,麵點師傅便在店角麵桌打麵。兩人穿過店堂時,婁之英突然一個趔趄,將桌上的麵盆打翻,弄得滿腿滿腳都是麵粉,厲知秋忙將他拽開,口中不住的向店家道歉,帶婁之英匆匆走入客房,免得他再生事。
兩人在房中吃過晚飯,厲知秋想起那日在宿州遊玩時,見到這孩子學過些許拳腳,便要考校婁之英的武功,希冀從他的家學功夫中找到蛛絲馬跡,以便追查婁千裏夫婦的師承親友。但婁之英一來幼小,於拳理套路等不甚明了,使之出來也是不倫不類,二來情緒低落,心不在焉,出拳踢腿也都毫無氣力。厲知秋套問檢驗半天,始終不得要領,最後隻得作罷。他搖了搖頭,道:“時候不早了,咱們歇了罷,我要去外麵茅廁方便方便,英兒,你可不許再調皮了。在這屋裏好好待著,早點睡覺!”婁之英忽閃這一雙黑色眼睛,點頭答應。
眼見厲知秋推開前門出去,婁之英忙跳下椅來,推開後窗觀瞧,見這客棧之後是片空曠的草地,不遠處有一條溪水潺潺流動,不由得心中一喜,暗暗下定決心,扶著窗沿縱身一躍,跳出屋外,向那條小溪奔去。奔到一半回頭一看,一雙白白的腳印像兩條怪蛇一般跟在自己的腳後,心裏更加放心,一口氣直跑到溪旁,除下鞋子,用溪水將鞋底衝淨,赤腳拎著奔回客房。翻窗而入後,走到屋角衣櫃,小心翼翼的躲到裏麵,關好櫃門,隻留下一條半指寬的縫隙窺視。
原來他之前幾次三番的逃走,都是片刻就被厲知秋追上,知道這人閱曆武功俱強,自己一個孩童無論如何也難以擺脫,因此倒也安分了幾日。今晚走進客棧,看到麵桌麵盆,忽然心生一計,故意打翻麵粉弄在自己身上。適才拾掇時,也隻是清理褲腳鞋麵,鞋底卻刻意留了些粉塵。他知厲知秋每晚都要如廁,因此早早便作打算,想要再次出逃,這次給他來個聲東擊西,奔出數十米留下痕跡,再悄無聲息的返回躲藏。厲知秋必以為他又向北去,等他往北追出數裏,自己再向東逃,便可高枕無憂了,那時再去符離,也沒人再能阻攔。
果然過了片刻,厲知秋回到屋內,見婁之英不知去向,後窗卻又開著,心下早已了然。他一陣苦笑後,歎了口氣,探頭看向窗外,見到兩排白白的鞋印,心裏更加哭笑不得,閃身躍出,順著溪流向北追去。
婁之英在櫃中等了小半個時辰,估摸厲知秋已經去的遠了,這才鑽出,悄悄離了客棧,拎著鞋子向東走了半裏,才又穿上。他順著大路瞎走,也不知前方是哪,直走了一整夜,東方泛起魚肚白時,來到一片村莊。
他怕厲知秋折回追趕,因此一夜沒睡隻顧趕路,這時早已頭昏腦漲,邁腿也十分吃力。他環顧四周,見一戶人家草垛高大,草幹梗軟,心裏便打定主意,靜靜的爬了上去,合眼安睡。
睡的正熟時,忽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入耳簾,婁之英困頓難當,也不去理會,翻了個身欲待再睡,猛地腿上傳來一陣刺痛,不由得叫了出來,睜眼低頭一看,原來是一隻小刺蝟躲在自己的腳旁。這刺蝟瞧來不過幾個月大,此刻卻團做了一球,偶爾探出小腦袋窺視。
婁之英畢竟小孩心性,又是天生喜歡動物,當即睡意全無。伸出手指小心的撫摸刺蝟背上的尖刺,低聲道:“小刺蝟啊小刺蝟,這草垛是你的家嗎?你的爸爸媽媽呢,哪裏去了?莫非你和我一樣,也在找它們麽?”想起自己的父母,心裏又是一陣酸楚。
那刺蝟被他逗弄了一會,慢慢的放開了戒心,婁之英正想把它捧入手心,小刺蝟突然急速的窩成一團,婁之英措手不及,險些被它刺到,不由嚇了一跳,正在奇怪時,耳中傳來了草陷之聲,他扭頭一看,原來一隻灰底黃花的大貓,正匍匐在草垛的另一側,隻見它前低後高的蹲伏,耳朵豎起,兩隻黑眼瞪的溜圓,正緊緊地盯著小刺蝟。
婁之英知道這是家貓捕獵的姿勢,隨時便要撲將過來,正想發聲把它趕走,忽然垛下傳來一個稚嫩的女童聲音:“阿花,阿花,又跑哪去啦?”婁之英暗暗叫苦:“糟糕!我可不要給她瞧見了!”忙趴下身子,往裏又挪了挪。
那黃貓對主人叫聲充耳不聞,仍試探著匍匐前行,爬到一半時,猛地跳起撲向小刺蝟,這一下直刺的它喵喵大叫,前爪使勁一撥,小刺蝟頓時飛起,落在婁之英臀上。婁之英也是冷不丁的一痛,急翻身側仰,這下重心不穩,登時便滾下垛來。
那草垛足有兩丈多高,若是直直摔落,非受重傷不可,好在婁千裏曾教過他一些縱躍之術,婁之秋下落之時,忙將身子縮成一團,貼著垛邊滑下,這才沒有受傷。
那女童初時見到有人從草垛下來,也是嚇了一跳,後來看清滾落的是一個五六歲大的男孩,而他身上沾滿了雜草,頭發淩亂眼露驚慌,實是狼狽至極,不禁覺得十分好玩,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婁之英怒道:“有什麽好笑。”
那女童笑道:“你是誰呀,怎麽以前沒見過你?”語音清脆,聽起來十分悅耳動聽,婁之英一愣,粗略打量了女童一番,見她和自己年齡相仿,身穿農家粗衣粗裙,雙眼圓整,顯得十分可愛。
女童見他不答,又道:“你叫什麽名字?怎地睡到我家草垛上去了?”
婁之英聽她語帶善意,倒頗有些不好意思,道:“草垛軟和的很,我走的太困乏了,就上去睡了一覺,沒和你們打聲招呼,真是過意不去。”
那女童擺了擺小手,道:“是啊,草垛上可軟和啦,隻是爹爹說上麵太高,再也不讓我上去了。啊,我叫曹小妹,你叫什麽名字?”
婁之英道:“我叫婁之英。”
曹小妹很是高興,過來拉著他的手道:“村子裏全是大人,我最小的表姐也都十六歲啦,平時也沒什麽人陪我玩,隻有阿花和我,今天你陪我玩好不好?”婁之英正要回話,突然腹中傳來咕咕之聲,原來走了一夜,肚裏早就餓了。
曹小妹一笑,道:“看來你是餓啦,肚子裏都打架了。唉,爹爹姆媽到地裏去了,家裏沒什麽吃的。啊,是了,今天玲姊姊還會去後山望江鬆,我帶你過去,吃她做的頂市酥。”也不等婁之英答應,拉著他往不遠處的一個小丘奔去。
婁之英問:“玲姊姊是誰?”
曹小妹道:“嗯?玲姊姊就是玲姊姊啊,她不是我們村的,我也才識得她幾天。爹爹本不讓我和村子外的人說話,但玲姊姊不是壞人,她做的頂市酥、南瓜包,可好吃啦!”
婁之英道:“我也不是你們村的,你不怕我是壞人嗎?”曹小妹咯咯笑道:“你是小孩子啊,怎麽會是壞人?”婁之英聽到她銅鈴般的笑聲,心中說不出的舒服,紅著臉道:“你說話聲音真好聽。”
曹小妹嘻嘻一笑:“大人們也這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