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嚴父
三人來到街上,王介道:“那張子洞平日盡在街上瞎晃,這個時候,想必在土地廟和一群狐朋狗友聚會。”便帶二人趕赴土地廟。
到了土地廟前,隻聽裏麵熙熙攘攘,大呼小叫之聲此起彼伏。王介道:“定是在這裏了。這廟年久失修,也沒人來拜,不知何時起,被這群醃臢潑皮占了,終日在裏頭賭錢。”
三人進了廟去,果見一群人圍在廳中石桌,正擲骰子賭博大小。王介走到一個高瘦漢子麵前,道:“張子洞,你出來,我有話來問。”
張子洞正連著幫莊贏錢,此時見到王介,大感晦氣,沒好氣地道:“等我賭完這幾把再說。”
王介把眼一瞪,道:“你出不出來!”旁邊有幾個潑皮識得他是本縣捕頭,生怕他一怒之下攪了賭局,便一個勁催促張子洞跟他出去。張子洞無奈,隻得和三人出了土地廟。
王介尋了個僻靜陰涼的地方,道:“這位虞姑娘,是大人特派前來查案的,馬新的事,她要再問個明白,你老老實實回話便是了。”
張子洞把頭一扭,拉長了音道:“好,有什麽就請快問,莫要礙我發財!”
虞可娉見他不過二十歲上下年紀,身穿一件破破爛爛的綠袍,眼窩深陷,嘴唇發紫,一副憊懶的神情,實想不出馬家的少莊主如何會與此人廝混在一起,便道:“你和馬新因何相識?他到縣城來,每次都要找你麽?”
張子洞道:“我與他因何相識?這卻記不得了,差不多一年多前罷,也不知怎地,我倆便熟絡起來了。他極少到縣裏來,但凡要來,總歸和我一起,否則他又沒別的朋友,還能找誰?”
虞可娉道:“他為何要來找你?”
張子洞嘿嘿怪笑,道:“這還用問?他和我在一起,那是說不出的快活。這人生性木訥,不善言辭,平日想是被他那倒黴父親管的緊了,一個悶雷都能把他嚇出屁來,但和我一起,卻輕鬆自在多了。我帶他喝酒看戲,帶他來這裏賭錢,還帶他去香怡樓消遣作樂,嘿嘿,他如何會不快活。”
虞可娉皺眉道:“你帶他做這些壞事,他也樂此不疲,很是受用嗎?”
張子洞道:“看戲耍錢,他倒也玩的痛快,隻是去香怡樓喝花酒麽,這小子扭扭捏捏,似乎不太喜歡這個調調。”
虞可娉道:“你們賭錢喝酒,有沒有和什麽人結怨?”
張子洞道:“沒有!沒有!想我張子洞在這城裏,有誰敢惹?何況這小子見了生人連話也不多說,哪會和人結怨?”
虞可娉道:“好,便信你說的。王捕頭,午時到了,咱們走罷。”張子洞見已無事,飛腳又奔回破廟賭錢去了。
王介領二人匆匆吃了午飯,回到衙內,叫了一名捕快前去璧野莊,請馬老爺前來商討案情。等那捕快走了約半個時辰,虞可娉道:“婁大哥,咱們走罷,要抄遠路過去,隻怕還得快些。”兩人出了縣門,不走官道,卻從小路回到莊子。
沿途之上,說起上午的經曆,婁之英道:“這張子洞樣貌古怪,我瞧他眼陷唇紫,形同枯槁,像極了吸食五石散的形狀。”
虞可娉道:“這等潑皮不潔身自好,那是再正常不過了。”兩人說著,便到了璧野莊。
進了莊院,方秀林正在院中忙活,見二人回來,奇道:“咦,兩位不是在縣裏查案麽?莊主剛被請去縣衙討論案情。”
虞可娉道:“我們和捕快們分頭行事,想是路上走岔了,沒撞見馬莊主。方先生,貴莊有位馬小杭,曾和少莊主一同長大的,這人眼下卻在何處?”
方秀林道:“少莊主罹難,這孩子著實嚇得夠嗆,前幾天躲在房裏不肯出來。昨個兒我回來後,給他勸說了一陣,今日讓他去後麵田裏消遣散心去了。”
虞可娉暗暗心喜,田間人少,更適合向這孩子套取實話,於是便道:“就請方先生帶我們前去找他,我有些話要向這孩子求證。”
方秀林應允,帶著兩人出莊向南走出半裏多路,見一片麥田中,一個男孩坐下一顆大樹之下。方秀林道:“這便是馬小杭了。”
虞可娉道:“好,方先生,我們自行過去好了,你若有事,不妨先忙。”方秀林本有莊務處理,這時也不客套,轉身回莊去了。
婁之英待要上前,虞可娉伸手一攔,道:“且慢。你瞧他在做什麽?”隻見馬小杭小心翼翼從懷裏拿出三兩個東西,對著它們怔怔出神。
這時突然空中俯下一隻鵲來,對著馬小杭的腦袋便行啄去,馬小杭擺頭閃過,撿起地上一塊石頭,朝那鵲兒擲去,那鵲雙翅一揮,將石子兒輕鬆躲過,複又衝下來啄馬小杭。
虞可娉心下了然,知道馬小杭懷裏抱著的,必是這鵲兒的鳥蛋。她見機行事,忙道:“婁大哥,你把那鵲兒打落,咱們再向他問話,就容易的多了。”
婁之英點頭,從懷中摸出一枚“藥球”,那是仿造藥丸製成的暗器。當年厲知秋迫不得已以藥丸射人,回到觀後,便和師父商討,做了這形似藥丸的暗器出來,起名叫做“藥球”,那日婁之英射向金兵相助夏侯南、射向黃逐流解救張然的,便是這個東西。他將藥球撚在指間,瞅準時機,運起“小弓射鳥”,將藥球射出,正中那鵲兒肚腹,鵲兒撲棱了幾下,一頭栽倒田間。
馬小杭臉現驚愕,回頭看向兩人。婁之英見他似乎還未長大,身高和虞可娉不相上下,果然仍是個孩童模樣,便走過去道:“你是馬小杭麽?”
馬小杭點了點頭,道:“你們是?”
虞可娉道:“我們是馬莊主請來斷案的朋友。”
馬小杭也聽說了這事,道:“原來是你們,剛剛那隻惡鳥,是你們射落的?”
虞可娉笑道:“是這位婁大哥射落的?”
馬小杭驚疑道:“是用石子兒射的?”
婁之英剛想否認,虞可娉接話道:“是啊。婁大哥,你撿一枚石子兒,再射一次給他瞧瞧。”
婁之英知她要在這孩子麵前立威,隨手拾起一枚小石頭,道:“看到樹上第三根頭上那果子沒?著!”話音未落,那果子已被石子兒射下。
馬小杭歎道:“你真厲害。”
虞可娉看了看他懷中的鳥蛋,道:“那鵲兒為何啄你呀?咦,原來你偷了人家的寶寶!”
馬小杭神色黯然,道:“不是的。這鵲兒上個月在這築窩,少莊主和我說好了,今日來爬樹取它的鳥蛋,可惜……可惜……”說著語含哽咽,似乎便要哭了出來。
虞可娉道:“你和少莊主很要好麽?”
馬小杭道:“少主莊性子內向,極少有什麽朋友,在莊子裏也隻和我,還算是談得來。”
虞可娉突然正色道:“既然如此,馬小杭,本姑娘今日問你什麽,你要如實回答,隻要你說實話,那便什麽也不用怕。”
馬小杭見到她正襟嚴肅的神情,嚇了一跳,道:“什麽……什麽實話?”
虞可娉道:“馬莊主平日對少莊主如何?”
馬小杭微一哆嗦,道:“什麽如何?莊主……莊主是少爺的父親,自是愛極了他……”
虞可娉道:“你莫要騙我,馬莊主對少爺極其嚴厲,還時常體罰懲戒於他,你從小和他一塊長大,怎會不知?”
馬小杭顫聲道:“你……你都知道了?”言下之意,竟是承認了。
虞可娉道:“我來問你,少爺平素對你怎樣?”
馬小杭道:“少爺沒什麽玩伴,因和我一齊長大,所以也當我是朋友兄弟,對我也是極好的。”
虞可娉道:“好,現下少爺遭了不測,咱們給他報仇雪恨,揪出真凶,你看好不好?”
馬小杭卻不懂她這話,迷茫的看著她不語。虞可娉道:“馬莊主打小怎麽對待少爺的,你講給我聽。”
馬小杭道:“我……我不記得啦。”
虞可娉一指婁之英,道:“你莫要怕,這位婁大哥武功高強,你是見識過的,便有天大的事,他也能逢凶化吉,保你無事。”
馬小杭道:“我真不記得啦。隻記得八歲那年,少爺貪玩,練功不勤,曾被莊主鎖在一間黑屋之中,三天沒給飯吃,足足關了半個月,才放出來。十歲……十歲那年,少爺不慎將客人送來的名貴花瓶打爛,莊主拿他的寶鞭抽了少爺三十三鞭,打的少爺遍體鱗傷,一個多月沒下了床。還有十四歲時,我也不知那次少爺犯了何事,被莊主用鞭子困在椅上,連續幾個晚上沒讓少爺睡覺……”
婁之英低聲道:“沒看出馬莊主恁地心狠,對待兒子竟如此苛刻。”
虞可娉向他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多言,又道:“馬小杭,我來問你,少爺平時可有什麽私隱,隻你一人知道,旁人卻不知的?”
馬小杭冥思良久,道:“少爺為人內向,什麽事都裝在自個兒心裏,便是和我也不說的。”
虞可娉頗為失望,卻聽馬小杭又道:“不過……不過,少爺曾和我說,他若有心事,便會提筆寫來,用以發泄。少爺……少爺似乎有個寶箱,裏麵藏了一些物事,有一年我過生日,少爺為了讓我開心,還從寶箱中拿出一件珍藏的玉墜給我……”
虞可娉喜道:“有一個寶箱,這箱子卻在何處?”
馬小杭撓了撓頭,道:“這個我卻不知,就連是否有這寶箱,也不敢說。不過這些天馬管家整理少爺遺物,卻未發現什麽私密的物事,若有這寶箱,那必不是在少爺房中。”
虞可娉道:“你且再想想,少爺若藏寶箱,會在何處?”
馬小杭又想了一陣,道:“我們西院有座假山,聽說那是少爺先祖在時造的,現下莊裏人卻很少過去。少爺若藏什麽東西,十九在那假山之中。”
虞可娉道:“好,快帶我們去看。”由馬小杭領著,來到璧野莊西院。
婁虞二人看到後啞然失笑,原來院中哪裏有什麽假山,不過是幾個園林怪石堆砌的石山罷了,但這樣一來又好找了許多,三人便在這石山上找了起來。馬小杭尋到一個小洞,鼓搗了數下,突然喜道:“在這裏了!果然有這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