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問堂
她這話一說,不僅堂中三人大怒,連縣令、王介和婁之英也都大驚失色。馬於仁喝道:“虞姑娘,你說的甚麽話!馬某也成謀害親子的疑凶了?”
虞可娉道:“馬莊主稍安勿躁。你平日教子嚴苛,輕則打罵,重則惡罰,若有一日一個不慎,將愛子體罰至死,再弄出火燒大車的假象,也算在常理之中罷?”
馬於仁氣的臉上青筋暴露,兩條眉毛像似直立起了一般,跳腳罵道:“胡說八道,真是胡說八道,我請你來,是要你拿獲謀殺我兒的真凶。你卻胡思亂想,推演的亂七八糟,我還要你何用?”
虞可娉道:“馬莊主,斷案講究事無巨細,何種情由都要推演一番,我隻是說了本案的一種可能,雖違背人情,卻符合常理。你切莫心急,我知道凶手必不是你,還望你能讓我繼續問案。”說著向縣令連使眼色。
縣令雖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想起先前答允過她,也點了點頭,低聲道:“馬員外,就請聽虞姑娘繼續推演便是。”馬於仁見縣令發話,稍稍平複了心緒,卻也仍氣的直喘粗氣。
虞可娉又道:“於教師,一年前你抓了馬少莊主的把柄,誘使他監守自盜,拿了家裏兩千多兩銀票給你,你這才在縣城起了惠施書院。若是後來你三番五次勒索與他,他不肯應你,你惱羞成怒之下,將他殺了泄憤,可也說得通罷。”
於教師叫道:“我辭了馬家之後,再未見過此人,你莫要冤枉好人!”
虞可娉不再理他,又道:“張子洞,馬少莊主性子孤僻,你便引他和你一起花天酒地,使度他的錢財,還將害人的五石散出售於他。若是他心存不忿向你討債,你們二人爭執之下,你錯手殺死了他,再布置了火燒大車的假戲,那也不難罷。”
張子洞哼了一聲,道:“你愛怎地便怎地,反正我沒殺人!”
虞可娉道:“你們自不會輕易承認,各位稍後片刻,我去去就來。”轉到屏風之後,低聲問道:“羅班主,你瞧得如何?那晚在雙羊胡同現身的,可是三人中的哪個?”
羅綱冥思了半晌,皺眉道:“那晚見到的那人,十分矮小精瘦。可堂中的三人,馬莊主身材矮胖,於教師身形魁梧,張子洞個子又太高了。似乎都不是那晚在胡同的那人。”
虞可娉道:“你瞧準了,這三人沒一人身形和那人相似?”
羅綱重重點了點頭,道:“決計錯不了,那人是個矮小精瘦之人,絕不可能是他們三個之一。”
虞可娉拉住他的衣袖,將他扯出屏風,向眾人道:“這位義莊的羅綱羅班主,當晚曾目擊到一名嫌疑,是以我讓他躲在屏風之後,來認一認人。”
羅綱臉上頓時失色,低聲道:“虞姑娘,不是說好讓我偷偷地觀瞧,怎麽帶我到堂上來了?”
虞可娉道:“羅班主別怕,你說那日見到的縱火嫌疑身形如何?請你當著大人和眾位的麵,再說一次。”
羅綱看了縣令一眼,道:“那晚見到的是一個矮小精瘦的人在雙羊胡同現身,沒過多久,大車便起火了。”
虞可娉道:“是啊,矮小精瘦之人,如此說來,你們三位該都不是凶嫌了?”
馬於仁道:“虞姑娘,你又在搞什麽玄虛?”
虞可娉道:“要我說來,你們三位都不是致馬少莊主而死的凶手,卻又都是害死馬少莊主的元凶之一!”馬於仁等三人麵麵相覷,不知她此話何意。
虞可娉又道:“三位或高或胖,自都不會是羅班主目擊的那名凶嫌,那麽身形矮小精瘦之人,又是誰呢?推來找去,就隻一人符合,那便是本案的死者少莊主馬新!”
她此話出口,猶如響了霹雷一般,不僅馬於仁等三人呆立當場,連縣令、王介和婁之英也都為之一愣。
虞可娉正色道:“沒錯,害死馬少莊主的,正是他自己。馬少莊主是自殺的!”她見眾人臉現迷茫,又道:“馬少莊主當晚決議自絕,他趕著馬車來到縣城雙羊胡同,將車內潑滿了油。因他心地良善,不忍將大馬一齊燒死,便解開韁繩將馬趕走。這馬數日來沒得消息,在縣城裏想必不好走脫,恐怕是被哪個人家貪心收了去,王捕頭稍後一查便可得知了。馬少莊主布置妥當,卻正撞見戲班早起排戲,聽到羅班主等人打開後門,便匆匆逃了,所以羅班主才見到一個矮小精瘦的身影在胡同口鬼鬼祟祟。馬少莊主等了一會,見胡同裏又沒了動靜,這才折了回來,自己躺在車中,將大車付之一炬。因他一心求死,是以並不掙紮,這才導致屍體並無扭曲異樣。馬少莊主性子內向,結交甚少,與他淵源頗深的,隻堂上三位,但三位親手害他的可能極低,又有戲班等人目擊,是以以此推斷,當是他自殺無疑!”
縣令此時再也按捺不住,問道:“既然你推斷他是自殺,又緣何找出這許多線索,來指正馬莊主等三位?”
虞可娉歎道:“此事說來可悲。馬少莊主若尋短見,大可在莊裏自戕,又或一個人在野外悄然地一了百了,又何必大費周章,驅車跑到縣城來布置事故?不僅如此,他還留下鐵盒線索,裏麵的乾坤鞭、銀票、五石散,再加上一本親筆的手記,恰好將疑凶指向三位,你們說這是為何?”堂上聰慧的幾人,已隱隱想到,不禁暗自搖了搖頭。
虞可娉道:“那都是馬少莊主故意為之嗬,他不僅舉火自焚,也想把這火燒到三位的身上,可見他對三位的痛恨怨念,可有多深!
馬莊主,你在令郎幼時,便對他非打即罵,一點點小過小錯,你也饒不得他。旁人都知你是愛子心切、望子成龍,明白天將降大任的道理,但令郎彼時是個幼童,哪裏會懂得這些?何況你的種種手段,用在自己兒子身上,的確也過於狠辣了些。令郎受此折磨,從此便性子內向,不善言辭,便有心事也不敢向人傾訴。他長大後,十分痛恨自己,更加痛恨使他如此的父親,萬念俱灰之下,便想一死了之了。
於教師,你本是教書育人的先生,馬少莊主初時必十分崇敬信任與你,但你為人心術不正,日子久了,他也瞧出了端倪。那日機緣巧合下,你獲悉了他的私隱,你說日後他主動使錢於你,我是不信的,想馬少莊主如此秉性,哪裏會主動走這些歪門邪路?必是你威逼了他,他這才趁著父親不備監守自盜,行竊時不僅拿了銀票,還將父親的乾坤鞭順帶卷走,隻因這鞭子自小便在他身上招呼。你勒索完後離了馬家,自己開了書院逍遙自在,馬少莊主卻時常後悔愧疚,更覺自己是個偷盜的壞賊。他對你之恨,便源於此了。
張子洞,馬少莊主本是個正人君子,但不知因何結識了你這等潑皮小人,你騙吃騙喝,帶他胡天胡帝的作樂,那也罷了,但你不該引他服食五石散,那是徹底害了他。馬少莊主時常癮頭發作,欲罷不能,加上性格孤僻,終日被父親責罵,更覺自己是個廢人。張子洞,你害他迷上五石散,隻怕他最恨之人,便是你了!
馬少莊主生無可戀,被五石散害壞了身子,又對家裏心存愧疚,還總也得不到父親的誇讚,隻覺自己一生也不會快活,於是便決議離開塵世。但他心中怨懟無處發泄,索性想個法子留下細微的線索,無人發覺也就算了,若有人順藤摸瓜,挖掘出他心中的恨意,那也算出了心中這口惡氣!
是以我說,三位絕非殺害馬少莊主的真凶,可也實算是給少莊主之死推波助瀾的幫手,便是因此了。”
堂上縣令等人聽她推演的鞭辟入理,都露出恍然之色,於教師和張子洞雖聽到她揭露了自己的醜事,但總算洗脫了殺人的嫌疑,心中也都暗自竊喜。過了良久,馬於仁才重重地歎了口氣,道:“虞姑娘,你說的在情在理,原來我兒之死,竟是如此。這二人雖與我兒自殺不無關係,但追本溯源,一切都是馬某不會管教,致使這可憐的孩子性情乖僻,走入了死胡同,那也怨不得別人。唉,造孽!造孽!”默默地退在了一旁,不再說話。
虞可娉向縣令耳語了幾句,縣令發話道:“既然本案已破,死者乃是自絕,那也沒什麽凶嫌了。隻是教師於鶴唆使他人行竊、威逼勒索,刁民張子洞私販五石散,都是有違國法,你二個先押入牢中,待王捕頭慢慢查證,及後再過堂定罪!”說完退堂,自回後書房料理公務了。
虞可娉向羅綱道:“羅班主,你們幾日動身離開?”
羅綱道:“少則十日,多則半月,戲班便要離了靈縣了。”
虞可娉問道:“近些天還演戲麽?”
羅綱道:“怎麽不演?我們既要投身梨園,那更得刻苦賣力排戲了。這兩月來,我每日隻去義莊半日,過了晌午,大夥都會前來唱戲。”
虞可娉道:“好,明日午後,我還去雙羊街看你們唱戲。”和羅綱告辭,與婁之英、馬於仁同回璧野莊。
一路上馬於仁沉思不語,心中懊悔氣喪,盡皆寫在臉上。虞可娉道:“馬莊主,你也莫要過於傷懷了。其實本案仍有小小疑點,隻是小女尚未求證,待想好了,再和莊主述說。”
馬於仁知道她在寬慰自己,他請虞可娉幫著斷案,雖然最終果然奏效,但結局一反常態,令他頗為不適。此時縱然感激她解了謎團,但也不願再行多言,衝他二人點了點頭,回到莊子便各自歇息了。
婁之英這兩天幾番折返莊子和縣城,著實勞累,第二日直睡到日上三竿,這才起床。用罷了午飯,虞可娉前來找他,要他和自己前去雙羊街再去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