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教規
於小姐道:“爹爹,請你原諒女兒不孝,七尊者法力高強,又是菩薩心腸,他若入獄,世上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受苦受難。今日請爹爹務必放他一馬,隻要七尊者得脫,我立刻放下這刀和你回去。”
於捕頭道:“這人是朝廷欽犯,你爹爹隻是一介小小捕頭,哪有權限捉他放他?”
於小姐道:“今日來的官差,都是爹爹下屬,爹爹縱使擔了這個幹係,但放了七尊者,那也是功德無量。”
於捕頭道:“我若放他,明日便會被革職查辦,到時候服刑入獄的,便是你的親爹爹了。”他見女兒情緒稍緩,說完這話又向前走了一步。
於小姐將匕首貼肉而立,道:“爹爹真的不肯答應孩兒的懇求,要孩兒命喪於此麽?”
於捕頭頓足急道:“莫動!莫動!你先把刀子拿遠一些。一切好說。”
邵旭見於捕頭言語鬆動,心裏一急,道:“於捕頭,縱虎容易擒虎難,拿住菠蓮宗七尊者,摧毀這邪教便指日可待,今天若真放他得過,以後再想找他可就難了。”
那差人老萬也低聲道:“捕頭,這裏眾目睽睽,倘若真這麽將他放了,咱們都得跟著倒大黴。”
於小姐見眾人出口阻撓,把心一橫,匕首深入脖頸寸許,登時有鮮血溢出,將胸前衣襟染得血紅。於捕頭嚇得音色聚變,顫聲道:“丫頭,別嚇爹爹!放了,放了!我這就放人,廣劍涼,你便去罷,快滾快滾。”
廣劍涼雖聽他如此言說,但見身前兩位差人毫無讓步之態,旁邊邵旭和婁之英也是虎視眈眈,卻也不敢就此走脫。於小姐兩眼流淚,哀歎道:“爹,女兒忤逆你的意思,卻也並非完全不孝。官府隻會欺壓良民,從來不肯得罪權貴,爹爹一生抓差無數,可知有多少是冤假錯案?孩兒幼時就聽人說,母親患了這病,便是因爹爹平時為官府作惡,積下了太多怨氣,老天便出手懲戒。孩兒生下來腿有殘疾,也是這個緣故。如今爹爹若能就此離了官場,那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這些話孩兒在心裏憋了好久,若不是得菠蓮宗眾兄弟姐妹開導,孩兒隻怕終生都不會快活,而若沒有七尊者的靈藥,母親更不會一日好似一日。爹爹,孩兒便求你這一次,放了七尊者,以後孩兒全都聽你的話,否則孩兒便是死了也不能瞑目。”說著將匕首又深入了幾分。
於捕頭聽她說出這番話來,心中即痛又憐,道:“好,爹爹答應你了。廣劍涼,你還不快走!”
老徐見他決心已定,張口勸說道:“捕頭,咱們……”
於捕頭不待他將話說出,便即瞪了他一眼,大聲說道:“眾位兄弟,大夥都無消說了,今日本捕頭犯下大錯,府尹那裏,全都由我一力承擔,你們不用擔心,這裏是我領班,我說什麽便是什麽,大家不會受到責罰!”
眾位差人聽他講了這話,大多不願違他之意,幾個少數不忿者,見他雙目如火,知他女兒命懸一線,也都不敢出言頂撞。邵旭向前踏上一步,道:“於捕頭,你私放犯人,可是大罪,何況這人並非是你捉到的,你要放他,也須問邵某答不答應。”
於捕頭知道邵旭是潛山派掌門,連知府也敬他三分,他的屬下肯聽他話,這位武林豪傑可不會乖乖放賊人走脫。可是抬眼見到女兒早已血流如注,多耽擱一刻便多一份風險,何況邵旭若再上前捉拿廣劍涼,女兒一個衝動揮刀自刎,那可是終身遺憾。這時再也顧不得身份,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哭歎道:“邵掌門,你大人大量,救小女一命,於某做牛做馬,也會報答你的恩情,你再向前一步,小女便沒命了,還望你貴人成全。”
邵旭見他身為一班官差首領,居然當眾下跪哀求自己,心中一軟,長歎一聲,退在了一旁。
廣劍涼察言觀色,知道此時機不可失,也不和於小姐搭話,嗖的一聲鑽出人群,三步兩步隱入叢林不見。於捕頭見他遠去,便要上前解救女兒,哪知於小姐道:“大夥且莫行動,待七尊者走遠了再說。”眾人聞聽,都不敢上前,更無人去追廣劍涼。
約莫過了一炷香時間,於小姐失血過多,有些支持不住,便要一頭栽倒,於捕頭一個箭步衝來,將她抱住,失聲哭道:“丫頭!丫頭!”婁之英走到跟前,細心清理包紮,忙活了一陣,總算讓於小姐沒了性命之憂。
於捕頭吩咐眾差官將這些教徒押回衙門審問,自己負起女兒,要回城進一步醫治。邵旭經此一鬧,有些意興闌珊,他不願再和於捕頭等一路,便和眾人告辭,與婁虞二人自回客棧歇息。
第二日一早,邵旭雇了一輛大車,載著三人回天柱山,虞可娉見二人悶悶不樂,一路上講了不少故事笑話逗二人開懷,邵婁兩人也逐漸掃散陰霾,恢複如常。行到太陽下山,已到天柱山腳下。三人棄車步行,不一會便來到邵家莊園門前。
婁之英故地重遊,心中別有一番滋味。邵旭帶著二人先去拜見大師兄戎飛,婁之英久聞戎飛之名,卻是從未見過,這時見此人四十來歲年紀,一張灰白麵皮,唇上留著微髯,形貌很是英姿颯爽,說話談吐更是氣度不凡,和自己的師兄厲知秋不分伯仲。想到此刻大師兄仍臥病在床昏迷不醒,不由得心中一陣難過。
邵旭瞥了一眼身旁虞可娉,低聲問道:“老弟,你如今可婚配了沒有?”
婁之英臉上一紅,道:“小弟自與大哥分開,便一直在武夷山桃源觀學藝,近日來才得下山,哪裏會有婚配?”
邵旭道:“我已經成家啦!走,帶你見見你嫂子去。”
原來邵旭經端木仲牽橋,年前和“四莊”之一的川西黃龍莊結成聯姻,娶了莊主程南山的女兒為妻,邵旭重樹潛山派聲威,黃龍莊為此也出了不少財力。於是當下又引著二人見了妻子,邵旭道:“我還有些派務需要處理,讓你嫂子先在此作陪。我已安排下了宴席,待會咱們邊吃邊聊。”
一個時辰後,邵旭忙完公務,在廳裏設下宴席,他自己坐了東道,戎飛在次座主陪,程氏已懷有身孕,卻不和大夥一塊吃了。四人坐在一起談天說地,講起虞可娉屢破奇案的經過,戎飛豎起大拇指讚不絕口,直說的虞可娉不好意思起來。戎飛見她說話氣力不足,麵色不善,問及緣由,婁之英將她如何被阿兀擊傷的情由簡要說了,戎飛道:“身受內傷非同小可,雖然婁老弟是再世仲景高徒,這幾日虞姑娘也逐漸痊愈,但是否有隱疾埋下還未可知,總要小心謹慎為妙。”婁虞二人唯唯而應。
及後說起昨日的經曆,四人都唏噓不已。婁之英道:“於捕頭此番回去,不知會受到什麽責罰。他女兒被波蓮宗誘騙,居然不顧自己和父親的生死,也要解救不相幹的外人,足見波蓮宗蠱惑人心之強,為害民間之深。”
邵旭歎道:“昨日這位於小姐的所作所為,你們都看到了。唉,兩淮江南一帶,這般受波蓮宗愚弄的青年男女成千上萬。波蓮宗也確有其能,往往能夠打探到這些人的隱私虛實,挖掘他們的心事,然後施以小恩小惠。這些青年心智未成,極易被其蠱惑,進而死心塌地的信教。更有像於小姐者,甘願為護教獻身,自己還道是舍生取義,真是愚昧至極!”
虞可娉問道:“邵旭大哥,昨兒個你說已對波蓮宗知根知底,不知可有什麽內幕詳情,如無私密,可否和我們說道說道?”
邵旭笑道:“知根知底如何敢說?不過這些年我意在鏟除這為禍人間的邪教,倒也花了不少功夫打探,左右無事,這裏又無外人,我便將所知所明說一說。婁兄弟當年與我同為波蓮宗階下囚,都是險些遭受他們的毒手,日後兄弟若碰見了必也會出手懲戒,你了解的越多,勝敵的把握便多出幾分。”
婁虞二人都放下筷子洗耳恭聽,邵旭說道:“據我所知,波蓮宗始創於紹興年間,相傳是由一位茅姓僧侶所創,他們供奉的是佛教三十五佛中的龍尊王佛,以菠菜為教中信物,蓮花為教中聖品,是以取名為波蓮宗。這位茅和尚本是有德高僧,早先波蓮宗也不過是眾多佛教分支之一,宗旨在於引人向善,和一般百姓信奉的佛教也沒什麽分別。但後來茅和尚圓寂,接管波蓮宗的新任宗主不知怎地,竟把波蓮宗變成了一個蠱惑人心、行事詭異的邪教,咱們當年被擒是隆興元年,那正是這新任宗主接任沒幾年的時候。
當日擒住我們的,是波蓮宗的四尊者,叫做文抒楊,而後來闖入的則是三尊者丁殘雲,據聞當年波蓮宗隻有五位尊者,也沒什麽堂主、香主,這兩位可以說都是當時教中的得力幹將。但時至今日,波蓮宗日益壯大,教徒早已過萬,大江南北都有他們的擁躉信徒,層級座次也排的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