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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雇主

  婁之英心中五味雜陳,實不敢相信他說的話,可又不得不信。他回思父母生前在建康相處時,隻隱約記得娘親說過,外公一家不喜歡父親,似乎曾指責爹爹行為不端,那時自己年紀幼小,自也不解其意。要知後來厲知秋帶他到武夷山後,曾下山打聽過婁千裏的生平,也探到其出身白雲觀一門,知道此門不是武林正道,是以從未向婁之英提過。今日他得知父親曾為梁上君子,心中的難過悲痛,那也不消言說了。


  侯百斛見他臉色沮喪,冷笑道:“賢侄,你心中必是瞧不起咱們師門的為人了?我告訴你知,咱們白雲觀弟子雖然屢展聖手,但從不為難窮苦百姓,那些達官顯貴家中盡是些不義之財,咱們拿來幫他用度積德,這叫做盜亦有道。何況婁師兄後來深感厭倦,早早便決議金盆洗手,便是為這師徒二人終於鬧翻,你若連自己爹爹都瞧不起,那可是大大的不孝!”


  婁之英心緒紛亂,也無暇理會他這些寬慰之言,虞可娉道:“侯前輩,其實咱們武林中人身具武功,何法不能生財?做這等事風險極大,一著不慎便會萬劫不複,我看令師兄當年洗手不幹,才是明擇,前輩何不取法於上,就此收手,也未必不能豐衣足食罷。”


  侯百斛嘴角上揚,盯著她不住冷笑,隻把虞可娉笑的頗覺尷尬,問道:“前輩卻笑什麽?”


  侯百斛道:“兩晉之時,天下慌亂,百姓連年餓死,大臣向惠帝直言,說老百姓都已吃不上飯,惠帝卻怎麽說的來著?‘何不食肉糜耶?’哈哈,果真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賢侄,我聽人說,你們桃源觀出診行醫,診金極高,平日裏吃穿用度想必也不會差了,你這次出山,身上隻怕帶了不少銀錢罷?這位虞小姐更不用說了,那是豪門之後,數代為官,自然也是大手大腳慣了的。你們哪裏知道平常人家生活的艱辛?我和師兄都是窮苦孤寡出身,若不學這等妙手絕技,幼時便會餓死,那時哪裏還有你在?”


  這番話直說的婁虞二人啞口無言,婁之英幼時過的清貧,但那時年小,記憶並不深刻,自六歲起到桃源觀,雖在清修道觀居住,但的確衣食無憂,生活富足,虞可娉更是出身官宦人家,從未過過寡淡的日子,侯百斛這番言教,倒是從來無人向他們說過,是以一時接不上話來。


  侯百斛道:“賢侄,我這次去紫翠莊盜取一件物事,卻是受人所托,否則我便再手短,也斷不會去武林成名人物家裏偷盜,隻是委托之人雇資頗豐,侯某這才甘冒奇險,去偷那支什麽玉簫。隻是這下打草驚蛇,宋自通必會把那寶物妥善收藏,怕再也盜取不到了,可惜,可惜。”


  虞可娉心念一動,問道:“這玉簫有何典故來曆?為何有人鍾情於它?侯前輩可知道麽?”


  侯百斛低頭沉吟片刻,道:“罷了!賢侄你我關係非比尋常,便破例一回,告訴你知也是無妨,權當還你釋我的人情。那雇傭我的,聽說是從金國來的一位使臣,叫做劉車千。至於他為何要偷宋家的玉簫,我隻隱約探究到似乎和朱七絕有關。咱們拿人傭資,隻管行事不問是非,乃是行規,是以此物到底為何,我也不大清楚。”


  婁之英聽到劉車千的名字,直氣的瞋目切齒,憤然道:“前輩,你可打聽的準了,雇你之人,果真便是金國來的劉車千?”


  侯百斛見了他的模樣嚇了一跳,道:“便是此人沒錯,若不是金國使臣,原也拿不出這麽大的手筆。賢侄識得此人麽?”


  婁之英再也按捺不住,喝道:“我與此人不共戴天!當年我爹爹便是死在這卑鄙之人的刀下!”當下將十幾年前宋軍符離慘敗的情由簡略說了。


  侯百斛聽了婁千裏夫婦慘死的經過,心中也十分悲痛,憤憤地道:“賢侄原來始終在追逐這個惡賊,我雖受雇於他,卻從未見過此人,隻知前些日他在臨安,聽說過幾日便要到隆興、江州一帶。”


  婁之英道:“甚好!娉妹,咱們便回隆興尋他!”


  侯百斛道:“賢侄,非是我小覷於你,那劉車千貴為金國使臣,手下能人高手無數,我聽說他來到南國之後,還雇傭了不少當地好手,連關風這等人也在為他賣命,你斷斷不是他的對手,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婁之英如何不知要殺盧軒千難萬難?不說旁人,單是一個阿兀,自己就斷然打他不過,但父母大仇不共戴天,焉能不報,否則自己刻苦練武十數載豈不白費?他不便當麵駁斥侯百斛,隻敷衍點了點頭。


  侯百斛道:“天色不早,賢侄,你今日放我,我很承你情,客套話卻不和你多說了,既然宋自通與你並無深厚交情,紫翠莊我瞧你也不用回了。婁師兄有子如此,我很替他高興,你若不嫌,自可到山東白雲觀來尋我,這許多年過去了,師父他老人家對當年之事早已淡然,他若知道當年自己的得意門生有後,自然也會歡喜。”他身為飛賊,不敢在苦主家附近久待,向二人微一拱手,轉身展開輕功,消失在茫茫夜色當中。


  婁之英頗為不舍,一則睹人思人,這人和父親乃是同門師兄弟,內心中總歸生出一絲親近,二來心中還有許多關於父親的生平要問,可侯百斛說走就走,也隻得作罷,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見虞可娉正望著自己,茫然問道:“娉妹,你說眼下該怎麽辦?”


  虞可娉卻沒答他,說道:“大哥,宋莊主此前曾說他先父留下一物,依稀是朱七絕所送,適才你師叔又說他要盜取的東西也和朱七絕有關,你說此物究竟是什麽?”


  婁之英道:“是那玉簫?”


  虞可娉笑道:“當然是那玉簫,我是說這玉簫究竟為何如此重要,惹得朱七絕的遺徒和盧軒競相來奪?”


  婁之英此時思緒仍在父母身上,腦中一時轉不過彎來,隨口道:“為何?”


  虞可娉道:“大哥,你說盧軒南來宋境意欲何為?”


  婁之英道:“是來搜尋朱氏寶藏的線索。啊,是了,翁仁曾說,陸廣打探到朱七絕有七個寶物,他自己隻知其中之五,分別是一副圖畫、一本經書、一把鐵尺、一座寶塔和一枚扳指,眼下那鐵尺在邵大哥處、經書在少林寺、圖畫在盧軒手中、寶塔卻在我們這裏,還有一枚扳指不知流落在哪,剩下兩件寶物卻連是何物也不知道了。如此說來,這玉簫便是兩件寶貝之一?”


  虞可娉道:“盧軒處心積慮,勢力龐大,隻怕打探到了不少朱氏寶藏的線索,他既花重金請江湖一流飛盜來偷這玉簫,想必不會是普通之物,看來玉簫是七寶之一,隻怕八九不離十。”


  婁之英道:“若這般推演,想來當日來襲紫翠莊的,恐真是朱七絕的遺徒,他們是朱氏傳人,自也知道寶物的秘密,那麽來拿玉簫便不足為奇。隻是不巧遇上宋莊主的高徒巡夜,連下殺手後不得其便,隻能留下字跡泄憤。娉妹,這些事連我都能夠想到,當時你卻為何不向宋莊主訴說?我初時還納悶緣何今次你一點頭緒也無,現下想來,你是故意推脫,不肯破案罷?”


  虞可娉搖頭道:“大哥,這次的血案,咱們破獲不了。”


  婁之英道:“若真是朱氏遺徒所為,此人隱忍近四十年了,卻也不好找尋。”


  虞可娉道:“不僅如此,我總覺宋莊主言語中透著古怪,但究竟古怪在哪,我卻也說不上來。我瞧嚴莊主帶咱倆回來破案,必是他自己的主意,宋莊主其實並不怎麽歡迎。此案一來線索太少,再則苦主說的也都不盡不實,他自己既然都沒存破案之心,咱們又何必自承這個苦事?”


  婁之英道:“既然如此,左右要去江州一趟,咱們回去休息一夜,明早便和宋嚴二位莊主辭行罷。”虞可娉點頭稱是。


  二人回到紫翠莊中,宋自通已查明玉簫尚未丟失,他書房裏本來暗藏機關,那玉簫藏於其內,原本很是保險,但此時已經敗露,雖知機關仍然很難破解,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將玉簫從書房中拿出,另外收起藏了。後來婁虞二人久去未回,嚴久齡怕有閃失,正帶著莊丁舉燈四下搜尋,正忙活間,婁虞自從南麵奔回。


  婁之英本欲向宋自通說明實情,但路上經虞可娉開導,未免麻煩上身,謊稱追到樹林深處,卻不見侯百斛蹤影,自己兩個又迷了路,直尋了半晌這才回來,宋嚴二人自是深信不疑。如此折騰了大半夜,眾人早就困倦不堪,胡亂收拾收拾便都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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