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私隱
婁之英瞪他一眼,道:“案子由虞姑娘主審,她沒問到你時,你不要說話。”趙元申把脖子一縮,立時收聲。
虞可娉抬手示意,讓衛喜說說緣由,衛喜道:“我便從頭說起罷!老漢一家本是衢州富戶,靠著祖上積下的田產,日子過得倒也富足殷實,可錢財再多,也不過是一方地主,出了鄉間便無人識得,是以我家幾代人都想考取功名,無奈才疏運薄,無一人能得高中。到我成家時,得了一子取名東來,那是取紫氣東來、祥瑞高照之意,吾兒也著實爭氣,五歲便能成詩,六歲便會作文,鄉裏一時稱為神童,於是我請了衢州最好的私塾先生給他授課,待他大時,又送到麗澤書院,由名師指點,讓他更進一步。
我自己的孩兒,我最清楚不過,他打小便性子軟弱,一心隻會讀書,從不和人起什麽是非爭執,也不親近女色,如何會突然非禮郡主?他更不敢行凶殺人,此乃其一;再者吾兒在學院中名列前茅,堂堂麗澤書院驕子,有大好前程,將來做到翰林也不是難事,未必便比董大人差了,為何要無端去做歹事?若說這些不過按情理性子推斷,不大做的準數,那也罷了,但最讓我堅信孩兒無辜的,便是他認罪下獄的次日,我使了不少銀錢上下打點,才得以單獨見他一麵,他甫一看到我,便大呼冤枉,直言自己並沒有殺人,是官府用刑屈打,他抵受不過,不得以認供。當時死牢裏隻我父子二人,獄卒得了我的好處,都在門外守候,並無旁人在場,吾兒將死之人,又說這假話給誰來聽?且我倆灑淚揮別後,不過三日,吾兒便在獄中自縊而亡了,他死前留的遺書隻有五個大字,上麵寫的是‘爹,孩兒冤枉!’我兒子如此屈死,我要重審此案,又有什麽錯了?”
婁之英道:“衛先生,你的喪子之痛,我等都能體會,但你私自將大夥勒綁到此,也已犯了國法,你既篤定案子有冤情,何不到官府告狀,訴請重審?”
衛喜道:“死者是王爺愛女,當年王爺親自旁聽此案,又有哪個官兒不要前程性命,敢受理重審?”
安婆婆道:“衛老先生,我也曾慘逢家變,夫君兒子一夜之間同時殞命,你的遭遇,我最有體會。但你大可和我等相商,請我們過來幫你重訴案情,又何必迷暈大夥,惹來這許多怨懟?”
衛喜冷笑道:“諸位不是朝廷大員,便是一方霸主,老漢人微言輕,怎能請得動你們?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若非我使了手段,把大家囚在荒島之上,你們哪個肯在此聽老漢侃侃而談?隻怕非但全都要走,保不齊還要將我懲戒一番,方能出了胸中惡氣罷!”
眾人知他說的都是實情,均低下了頭,不再接口,衛喜輕輕歎了口氣,又道:“我也是逼不得已,才想出這等下策,我看了卷宗之後,便一直想去案發之地看個究竟,但秀王府戒備森嚴,我如何能夠進去?是以我變賣了家產,使了無數銀錢,尋了當年修建王府的工匠,來這海外孤島上仿造了西花苑,又在臨安落腳做了藥房掌櫃,偷偷暗查諸位的私隱為人,對照卷宗後,發覺大家的證詞頗有矛盾之處,因此便想先從供詞著手,來探究當年的真相。”
葛威道:“你……你暗中查探我們的私隱?你莫非懷疑我們故意串通令你兒入罪?”
虞可娉道:“那也未必,或許諸位都認為自己說的是實話,但那隻是你們每人單獨的眼見,若把證詞放在一處,相互印證之下,有矛盾紕漏也屬平常。衛掌櫃,我便想多問一句,此事你不要隱瞞,請問你都查探到了什麽私隱?”
這話一問,眾人臉上盡皆變色,但先前早已說明由虞可娉主審問案,眾人武力全失,不敢多行造次,隻得悶頭不言,隻聽衛喜說道:“老漢既已做了,又何必隱瞞,我曾查到,葛掌門的令郎,在新婚當天被伯父毒死,當時還是虞小姐你親破的凶案,那也不消多說了,據傳葛掌門當年害死侄子,惹了兄長的憤恨,這才謀劃以牙還牙,但這些謠傳時隔多年,已無從查證了,我深知葛掌門心中即恨又愧,便利用此處,謊稱他兄長並非此案真凶,果然誆得葛掌門上當。”
虞可娉道:“嗯,此事葛掌門先前也曾提過,其他人又如何?”
衛喜看了周殊和端木晴一眼,說道:“周氏夫婦向來麵和心不合,這些年武林中人盡皆知。周夫人是東錢派掌門千金,自不是周大俠這等八台派普通弟子所能相比,聽說周夫人性子強硬,每年都要回明州住小半載,那裏離臨安城極近,倒是方便老漢了。周氏夫婦產有一子,最是頑劣不過,時常離家出走,跑到江湖上胡鬧一番,這次走失之後,他們焦急似火,來到臨安城來找尋,那還不天助我也?於是我說有了周公子下落,便輕易引了他們出來。”
周殊和端木晴被他說出家事,都臉現尷尬,衛喜毫不理會,又道:“周大俠的師妹蕭夢,曾苦戀師兄而不得,至今仍未尋得人家出嫁,這次聽說周公子失蹤,立馬從川東趕到江南,拚了命的到處去尋,我傳言周大俠身處險境,她自然乖乖上鉤了。”眾人聽了這等香豔緋事,都不覺暗暗好笑,周殊臉紅脖子粗地瞪著衛喜,端木晴則向蕭夢怒目而視,蕭夢卻毫不在意,仍脈脈看著周殊,端木晴心中更忿,但礙於眾人在場,不便在此家醜外揚,隻得忍氣吞聲,假意不聞不見。
衛喜又道:“關於董大人,我曾聽說因他娶了當朝宰相之女,是以十分懼內,長此以往積鬱成疾,我說帶他去醫館服藥,讓他得空走出府宅,他自求之不得;而安婆婆自丈夫兒子得了瘟疫斃命後,性子更加孤僻,與鄰裏都不來往,心中獨掛念逝去的親人,因此我騙她說陵墓被掘,她如何不來?至於盛大人和趙公子,一個好賭,欠了一屁股債,一個讀了十幾年書毫無名堂,整天隻會遊手好閑的廝混,我和他二人說有財產與美女相贈,他們自然也會上當。”
眾人被他當眾一一說出難言私隱,都憤恨難當,虞可娉急忙道:“是小女一時性急,問了這些諸位被誑的緣由,讓大夥難堪露拙,實在抱歉的緊。不過這些緣由並非無用,待會咱們推演案情,或許能用的上。諸位大可放心,等一出島,小女便會將這些無聊瑣事忘得一幹二淨,更不會對外多說一字。衛掌櫃,咱們便開始罷,請你先說說當年的案情,令郎和諸位緣何被秀王邀請,參加壽宴?”
衛喜眼中精光一盛,但旋即便神色黯然,道:“我使盡全力栽培吾兒,他娘親早亡,我一心要他成才,始終沒有續弦,後來花了無數銀錢送他進了麗澤書院,這孩子倒也著實爭氣,便在一群天之驕子中也名列前茅,很受師長青睞。趙公子,當時你也在書院中就讀,就請你評評看,老漢說的是不是自吹自擂的假話?”
趙元申歎氣道:“東來兄的確天賦異稟,我們尋常學生一篇文章要讀十來遍,也未必就能記全,他卻隻讀兩遍,便能默的分毫不差;平日作文,我半日也憋不出一字,他卻揮筆成章,往往一氣嗬成。就連山長也常誇他前途無量。”
衛喜也歎道:“是啊,就因書院山長對吾兒十分喜愛,他得了秀王壽宴之邀後,便決議帶吾兒一同前往,那本有提拔鼓勵之意。至於在場的諸位,秀王五十大壽,自要請臨安城左近的大員、學士與豪傑前來,是以十定門葛掌門、東錢派掌門的千金與嬌客周氏夫婦、當朝翰林董大人、飛虎門掌門遺孀安婆婆、禦前侍衛盛大人等,都在邀約名單之列……”
虞可娉打斷他道:“我有兩事不明,想要問在當前,安婆婆隻是飛虎門掌門遺孀,為何也會收到邀約?”
安婆婆接口道:“王府早在壽宴半年之前便著手籌備,先夫身為臨安城內一派之主,邀約早早便收到了,可惜宴席一個月前,他和兒子染了瘟疫,一夜之間雙雙殞命。先夫生前一心想要報效朝廷,早就想參拜王爺,他既身故,老身如何會不遂了他的遺願?於是我擅自頂著代掌門的名號去了王府,王爺非但沒有怪罪,還當眾悼念先夫,唉,可憐先夫生前與王爺緣慳一麵,死後居然被王爺扼腕讚歎,他若泉下有知,料來也會歡喜罷。”
虞可娉點頭道:“原來如此。”轉頭看向周氏夫婦和蕭夢道:“第二問是,蕭女俠乃川東八台派的弟子,川東與江南何止千裏,緣何也會來賀秀王的壽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