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喚船
“後來的事,大夥也都知道了,衛公子不善言辭,早已嚇得發傻;官府力求在王爺麵前盡早交代,案子審的極為匆忙草率;我等一幹人證更是各有私隱,供詞中說了許多謊話。便這麽陰差陽錯,衛公子被匆匆定罪,他受不得獄中苦楚,沒幾天便尋了短見,這便是過往的真相。
老身雖然心中有愧,但畢竟大仇得報,隻能說衛公子運道不佳,不幸給老身做了替罪羔羊。本來此事已經完結,沒成想七年之後苦主的父親找上門來,把我們幾位人證一齊拐到海外荒島,還在島上造了和王府一模一樣的花苑!我醒來後自是慌亂無比,益生怕我露出馬腳,便偷偷在無人時安撫於我。當晚大家推演舊案,周大俠師兄妹第一個便出了狀況,蕭女俠最後親承那時並未看清跑過之人,大夥散了之後,我越想越怕,於是潛入書房偷了匕首,再悄悄去叫蕭女俠出來,假稱周夫人有事尋她,因不便和她直言,遂托老身前來傳信。蕭女俠本就對周夫人心存內疚,又見老身年邁,因此毫無防備,便隨我去了小林,在林中我故意讓她分心,趁其不備一刀從後刺入!我殺了人後不敢久待,在灘邊亂石中尋了一處將匕首藏起,這才匆忙回到房裏睡覺。
第二日大夥見到蕭女俠身亡自是炸開了鍋,都把矛頭對準周夫人,說她因妒殺人,隻有益生知曉個中內情,疑心是我從中搗鬼,隻是人多眼雜不便詢問。到了晚上咱們繼續推演案情,葛掌門又出了眼疾的鬧劇,我怕再被他想起認出,索性一狠到底,在夜裏約他來到海邊,說有密情相告,葛掌門對我這麽一個老婆婆自沒什麽疑心。在海邊我突施冷箭,把他喉嚨割斷,又想將他屍身拋入海中,來個死無對證,可惜老身年歲大了,氣力有些不足,忙活了半天也不得其便,正在我一籌莫展之際,卻見益生從遠處走來,原來他早就疑心我要對葛掌門下手,本想阻止於我,可惜仍晚了一步,他見事到如今已無回旋餘地,索性幫人到底送佛到西,和我一起將葛掌門抬上小崖拋入海中。我本想此案無跡可尋,沒想到虞小姐學識淵博,竟算出海水能將屍身衝回,最後也算錯有錯招,大夥見了葛掌門屍身,反倒對周夫人懷疑更重,讓老身又長出了一口氣。
殺了葛掌門後,我和益生回到花苑,假意騙他要去睡覺,實則尋了一根矮粗的枯木,躲在鐵門之側,專等衛先生回來,若將他殺死,那時一了百了,案子沒了苦主,自也無從平反。至於如何回歸中土,大夥齊心協力,總有一線生機。沒成想在一刹那我心慈手軟,終是放了衛先生一條生路,以後的事,大夥也都知道了。”她說完這些,隻覺口幹舌燥,又連飲了三杯茶,目光避開眾人,隻瞧向躺在床上的董學圖。
衛喜先前雖聽虞可娉推演過心中猜疑,可此時聽安婆婆將當年情由原原本本的娓娓道來,心中仍激動萬分,顫聲道:“你……你說的可都是實話?”
安婆婆道:“衛先生,我說的句句屬實。傷你的凶器,在東首花圃旁的榕樹下,殺死蕭女俠和葛掌門的匕首,仍埋在海灘亂石堆中,你們大可尋來印證。當年我為了替夫君兒子報仇殺害了郡主,累得衛公子替我頂罪,最終冤死獄中,已然鑄成大錯,而今為了掩飾罪行,又連殺兩個無辜之人,自知罪孽深重,已無顏留在世上,益生,承蒙你多方周旋庇佑,咱們來世再見!”站起身來,低頭向著石牆衝去。
婁之英見情勢危急,忙使出師門絕學鵬程萬裏,身子如離弦之箭一般射出,擋在安婆婆身前將她攔下,正色道:“安婆婆,你既有贖罪之心,怎能就此一死了之?更該隨衛先生回歸中土,向官府稟明真相,助他翻案,還衛公子一個清白!”這一番話說的安婆婆啞口無言,頓時斷了輕生之念。
周殊臉上青筋暴跳,怒道:“是嗬!你無端害死師妹,周某本想將你大卸八塊,但我八台派素遵王法,便讓官府好好治你的罪!”
衛喜仰天長歎,道:“東來!東來!你在天有靈,可瞧見了麽?為父找到了當年殺人的真凶,你瞧見了麽?瞧見了麽?”
董學圖此時痛楚稍輕,用足了力氣說道:“老朽雖不是殺人凶手,可一直包庇安夫人,多年來知情不報,也算罪加一等了。隻是想問一問虞小姐,究竟是從何時起,因何懷疑到我倆頭上?”
虞可娉道:“好,我便給董大人講個明白。蕭女俠亡後,小女本沒疑心在你二位身上,但昨晚所有證詞說完,我便隱隱覺著哪裏不對,後來終於想通個中蹊蹺。咱們這裏共八位人證六處口供,周大俠師兄妹為掩蓋私情說了假話,晴姊姊有秘事要辦也撒了謊,葛掌門怕被人知曉眼疾便胡亂搪塞蒙混,趙公子為滿足私念添油加醋,盛大人粗心大意,隻當自己抓對了人,他們的證詞各有紕漏,唯獨董大人與安婆婆兩位的口供無懈可擊,沒有半點扯謊誇大,那時我便猜測,你二人必有古怪!此乃其一。
再者蕭女俠死時,葛掌門怎生說的來著?他說八台派武功卓絕,蕭女俠雖無內力,但旁人也難輕易殺她。當時有武傍身的人中,我大哥與大夥素昧平生,周大俠對師妹情深義重,他兩人都無甚嫌疑,而葛掌門、盛大人身為男子,若深夜去找蕭女俠,她不會不防,真放對起來,未必便穩贏得她,說來說去,大家都認為隻有晴姊姊能這般殺她。但諸位似乎忘了,安婆婆是飛虎門掌門之妻,也是綠林出身,武功雖非絕頂,可她年邁體弱,又是個婆婆,蕭女俠自會放下戒心,那時殺她便容易多了。
不知諸位可還記得,第一晚過後起身,安婆婆食量甚大,一口氣便吃了幾個肉包,且神情極為疲累,當時我便覺著奇怪,卻也沒怎麽放在心上,今晨大夥聚在一處時,我留心觀察,見董大人和安婆婆睡眼惺忪,尤其是安婆婆,比昨日還要萎靡,便似一夜沒睡一樣。旁人聽到趙公子的呼喊匆忙起身,都是穿戴的邋裏邋遢,唯有安婆婆衣衫齊整,連鞋子也不像脫過的模樣,我越來越是疑心,接連推演了幾種情由,心中已漸漸有了計較。
那時盛大人正猜疑晴姊姊,一心提防於她,要把她鎖入房中,我索性將計就計,也舉雙手讚成。到了晚間大夥四散回房歇了,我便悄悄逐一拜訪,曉以利害,將心中推演和盤托出,更請周大俠去演一場戲,來引二位上鉤。至於鎖晴姊姊的房門,一早就被大哥使力震斷了,衛掌櫃也近痊愈,執意要來一同觀瞧,是以大夥接了周大俠的暗號,便來到假山以逸待勞,等著看這出好戲。
唉,其實昨晚葛掌門給了供詞,我便擔心凶手會按捺不住,是以千叮萬囑大夥不要出門,沒成想仍是棋差一招,非但葛掌門不肯聽話,連趙公子也在清晨跑了出來,若非安婆婆還有一絲良知,趙公子又哪裏會有命在?隻是這些滔天罪行老天當真不會坐視不理,安婆婆,你當年雖為報仇,但畢竟是私自殺人,而今更為掩蓋真相害了好幾條無辜性命,早已罪無可赦,咱們回到中土後,盼你老老實實讓官府審個明白,還這些亡靈一個公道!”
安婆婆自是無話可說,大夥談了一夜,眼見天光漸亮,衛喜道:“老漢心願已了,這便喚船過來送大夥回去,到了中土,還要煩請諸公替我繼續做供翻案。”眾人此時隻顧眼前,聽聞終於可以離開荒島,精神都為之一振。衛喜有傷在身行動不便,要婁之英、盛春林等依他之言,尋了枯木幹柴在海島四角各堆一處點燃,又在花苑當中壘了老大一坨升起篝火,不大一會,一粗四細五條青煙扶搖直上,眾人盡皆歎服,暗道若是沒了衛喜,自己便想破腦袋也猜不出這喚船之法。訊號既已發出,大夥無所事事,把苑中值錢之物盡收理了,在亂石中和榕樹下將行凶的凶器尋著,一齊來到灘塗等船過來。
眼見日頭飛升,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海平線才隱現出一艘船來,那船初看也不甚大,但越駛越近,不一會便到得大家眼前,原來竟是一艘十丈來長的海鶻船。那船上共有十來個水手,其中一人高呼道:“衛大哥,恭喜你大功告成,令東來侄兒平冤昭雪!”命人放下兩艘小艇,向海灘駛來。
衛喜道:“此人便是我那過命老友,諸公隨我一齊上船罷!”眾人坐小艇上了大船,心中都百感交集,五味雜陳。趙元申走過那船頭兒身邊,突然驚呼道:“咦!怎地……怎地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