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暗門
眾人聞聽無不驚駭,要知當年牽涉到朱家滅門的都是江湖上各門各派的耄老名宿,四十年前便已年歲不小了,如今仍活在世上的屈指可數,而陸廣彼時不過是一個尋常鄉下青年,他居然也是親曆者之一,且在滅門後仍能活命,叫人如何能不稱奇?虞可娉道:“陸前輩,你說滅門當日你在朱家,卻是怎生說法?”
陸廣道:“虞小姐、少派主,這事涉及到朱氏寶藏的諸多線索,且容我一一說來。風波亭案過後沒多久,民間便有風言風語,說鹹平要遭大難,那時我自不知是和朱七絕有關,每天仍渾渾噩噩的度日。那天一早起來,我閑著無事,便想去鄰村耍幾把碰碰運氣,走到村東頭時,見陳婆子家裏新烙的炕饃噴香撲鼻,便向她討了兩隻放在身上,也幸喜有這兩隻餅子,最終救了我這條命出來。我剛出村口,正迎頭撞見王頭兒往村中走來,他甫一見我,便急急地拉我到林中,查看了四下裏無人,才悄悄地對我說,要我去朱家辦一件事。
原來他近來得到風聲,說朱家恐要遭受大難,他怕自己受到牽連波及,決議一走了之。本來拍拍屁股離了鹹平也容易的很,但他自覺在朱府辛辛苦苦十幾年,就這麽兩手空空走了,實在心有不甘,於是打算收羅些珠寶銀錢再走。他說自己一個人辦不成這件大事,因此叫我助他一臂之力,事後自會和我公平分賬。
我雖平日裏遊手好閑,但要去朱七絕的家裏偷東西,這我如何敢做?於是便婉言回絕,還問他為何定要拉我同去,他一人怎麽便辦不成。王頭兒卻說朱七絕的財物眼下都收在東書房中,那裏機關重重,想要偷取很不容易,非得兩個人不可。我一聽更加怕得要命,人人都知道朱七絕善於五行八卦之術,他的家中都是消息布置,若誰不小心觸動,隻怕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是以說什麽也不肯答應。最後王頭兒發起急來,說今日若不幫他,他便立時向朱家告發,將當年偷盜珠寶的事栽贓到我頭上,大夥來個魚死網破。我知此人是個心狠手辣的賭徒,他見朱家就要遭難,左右都討不得好去,就想幹脆博一場富貴,今天我若不應他,他真會拉我同歸於盡,到時候朱家追究起來,我一個鄉下青年怎能應付得了?於是我把牙一咬,索性應允了他,準備和他一起幹這場大案。
我隨王頭兒悄悄溜入朱府,也看不出和平日有什麽不同,王頭兒卻說府裏上下早就雞犬不寧了,據傳內宅還生了不和,似乎有弟子與朱七絕反目,連管家這幾日也都不見了蹤影,如今府內無人管事,正方便我倆大展拳腳。我跟著他七拐八拐,來到東首的書房門前,那是我先前做活從未來過的地方,我見整個屋子平平無奇,和一般的房宅沒什麽兩樣,實看不出險在何處,為何定要兩人前來偷盜,王頭兒卻不走正門,拉著我繞到書房後牆,指著牆角說道:‘這東書房藏了不少朱老爺的密寶,是以機關最多,咱們若堂堂正正地穿門而過,定然凶險無比,好在我在朱家留心多年,知道牆角地下有一處暗門,那裏直通後牆,可以進到東書房中。’
我一聽是這個道道,頓時明白了他叫我的用處,那必是他怕自己進到屋中被人察覺,是以安排我在外頭守把放哨,於是一拍胸脯道:‘王大哥但請放心,你進去辦事便是,外麵自有我在這裏。’
王頭兒卻搖頭道:‘萬不可這樣。一來暗門機關在書房外,操縱頗為複雜,你一個村漢隻怕無從下手;二來此處是朱府禁地,我在這裏現身都有口難辯,何況你這個外人?若是被人發覺,咱們倆都要死無葬身之地。如今隻有你從地道偷偷潛入房中,多尋些金銀珠寶出來,我在外頭放風接應,這事才有妥當。’
我聽他說完直嚇得兩腿發軟,那地道黑咕隆咚,天知道裏頭有沒有什麽機關埋伏,再說王頭兒若要使詐,他在朱府熟門熟路,我如何是他對手?是以怎麽也不肯答應,王頭兒歎了口氣,道:‘你如此膽小,就算摸了進去也成不了事。罷了罷了,我便進去走這一遭,咱們賭一賭運氣,但願別有人從這經過才好。’
我聽他這麽一說,突然不知從哪冒出一股勇氣,伸手攔住他道:‘王大哥,你說的對,若我守在外頭,有人來了隻有穿幫的更快,不如就讓我進去試試,成了那便半生富貴,若是不成,左右不過一條命罷了。’
王頭兒見我肯去很是高興,笑著說道:‘小子,若是不成,你再出來便是,也斷不會丟了性命。何況這事我已謀劃良久,哪有不成的道理?’說著便在牆角摸動開關,就見草地上吱呀呀開出一個大縫,原來草下鋪著鐵板,正是地道暗門的所在,我把心一橫,打搖火折一頭便紮進洞中。
進了地道我反而沒先前那般害怕,向前走了十來步遠,卻有一段石階鋪在眼前,我順階梯而上,裏頭越來越窄,原來竟已來到了東書房的夾牆之中。我依照王頭兒的指點,摸到了凸起的開關,滿以為一扭便開,不料石牆卻紋絲未動,初始我還道是自己力氣不夠,抑或用錯了方法,於是便上下左右,前扭後擰,直折騰了半晌,仍是找不到要領。我尋思隻怕是王頭兒未交代清楚,於是打算先出去問個明白,怎知剛剛下了石階,就聽見外頭傳來說話的聲音,這一下可把我驚得魂飛魄散,隻道是被人撞破了行竊之事,可等了半晌,暗門卻沒什麽異動,隻聽得王頭兒與那人交談了起來,又過了好一會兒,兩人談話的聲音越來越遠,最後終於消失不見。我想必是王頭兒引開了來人,這地道裏無有暗門的機關,我便心急也是無用,不如老老實實等他抽出身來,那時自會再回來救我。
我在地道裏暗無天日,也不知過了多久,想來總有三四個時辰罷,仍不見王頭兒回來,便開始慌張起來,不知他出了什麽岔子。又等了約莫半天時間,外頭仍是聲息皆無,我由怕變怒,心裏不住地咒罵王頭兒,不知是他故意陷害與我,還是真的撞上了什麽意外,我從地下爬上夾牆,又從夾牆溜到暗門,就這麽來來回回走了幾十趟,仍不知該如何是好,急躁之下,便試著在壁上反複摸索,果然地底下並無暗門開關,我估摸著此時應已到了深夜,於是輕輕叩打鐵板,外頭仍無半點回應。我心中愈發絕望起來,又累又乏之下,竟慢慢昏睡了過去。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少個時辰,醒來時隻餓的兩眼發昏,這才想起足有一天沒得進食。我站起緊貼著鐵板側耳聆聽,外頭連個鳥叫的聲音也無,朱府倒像空了一般,我心裏又急又怕,暗想自己就這麽死在了夾牆中,天下間除了王頭兒再無第二人知曉,幾百年後若有人推倒屋宅,看見一堆白骨在內,必然覺得無比蹊蹺,定會嘲笑我這個憋在牆縫裏的可憐蟲。一想到此處,我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隻覺就這麽莫名其妙地死了,實在太不值當,索性便大喊大叫起來,心想就算被朱家的人抓住與我算賬,哪怕一刀把我殺了,也好過在這地獄中苦苦煎熬。可是我聲嘶力竭地喊了半晌,除了自己的哭叫之外,始終沒聽到半點別的聲息。
我心中絕望到了頂點,癱坐在地上氣力全無,暗想難道就這麽活活餓死在黑洞中不成?我伸手撫了撫肚皮,突然碰到懷中的物事,才想起早晨曾從陳婆子那討過兩個大餅,這時急忙掏出吃了一張,心裏頓時安定了許多。我吃飽了飯,精神為之一振,重又燃起生存鬥誌,想著指望外頭有人來救極為渺茫,不如在洞裏自尋出路。我爬上石階來到後牆機關反複拉扭鼓搗,仍是一無所獲,我不死心,在牆壁中一寸一寸的摸索,也是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被我觸動了一個機關,隻不過那並非通往書房的門徑,而是壁上一處錢眼般大小的圓孔,我俯眼上去一張,整個東書房全都映在眼中。原來洞中石階上來,卻比地麵高出了五尺有餘,那孔雖與我眉眼齊平,但實則已近書房頂棚,因此房中一切都盡收眼底,我見房裏光線昏暗,推算時日,當已至傍晚,那麽我在這黑洞裏已待了兩天一夜。此時雖還沒找到出路,但有了光亮照進,腦中又平靜了許多,我心神一定,頓時覺得乏累起來,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正朦朧間,突然聽到書房傳來聲響,我一下從夢中驚醒,急忙湊到小孔去看,卻見房裏漆黑一片,原來竟還未天亮。模糊之中,但見房門大開,有兩個黑影從外麵蹣跚而入,那兩人進來後打著了火折掌燈,我這才看清,其中一位眉須皆白,是個年邁蒼蒼的老僧,另一人則約莫五六十歲年紀,生的仙風道骨,眉宇間盡是英氣,諸位,你們猜此人是誰?”
眾人心中都知他說的是誰,異口同聲道:“莫不是朱七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