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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碧雲

  虞可娉毫不理會,朗聲說道:“好罷,柴大公子,有沒有當眾辱你柴家門楣,可並非由我說的算,而是由你說的算。既然你不肯招,那麽事出無奈,隻有我來說出實情了。”


  柴止畫聽到這裏,似乎有些猶豫,幾次想要說話,終於還是忍住,虞可娉搖了搖頭,道:“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碧雲妹子,便請你打開方勝,來宣讀這殺人之心,到底為何!”


  碧雲臉現迷茫,默默地拿出大方勝,就要打開來看,柴止畫大叫道:“且慢!且慢!”眾人都嚇了一跳,碧雲手一抖,方勝重又掉在地上。柴止畫上前幾步,來到虞可娉等人近前,低聲道:“別……別在此處。”


  柴劉氏心中納悶,不知兒子為何一反常態,也跟著上前來看。虞可娉道:“柴夫人,你莫心焦,且聽令郎如何說。”


  柴止畫看了看娘親,又轉頭看了看碧雲,把牙一咬,低聲道:“虞小姐,請你收回方勝,別在此處宣說,我和你們回衙裏交底便是!”


  虞可娉道:“甚好,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大公子請了。”由藍元寶押著,眾人一起走出柴府。柴家眾親朋聽柴止畫突然自認有罪,都是一臉茫然,實在想不通此人如何竟會弑父,柴劉氏心頭更是百味雜陳,隱隱覺得有什麽不妙的大事,可這事到底是什麽,卻摸不清頭緒。虞可娉走時並未收回方勝,碧雲戰戰兢兢拾起打開折紙,卻見上頭一個字也無,竟是白紙一張,不禁呆住了。


  婁之英等眾不便在永湖鎮久待,帶著柴止畫火速回到歸善縣衙,這才鬆了口氣。李孔目道:“虞小姐,這次可沒什麽玄虛了罷,此人可是本案的真凶?”


  虞可娉道:“是或不是,等一會縣老爺升堂問案,柴大公子招了便知。”


  李孔目放心不下,湊過來輕聲道:“虞小姐,實不相瞞,李某眼下仍是一頭霧水,待會老爺問將起來,隻怕有失體統。不如你我先在二堂審一遍再說。”


  虞可娉道:“也好,咱們便將此案的來龍去脈,梳理個清楚明白來看。”讓管營先帶柴止畫過去,和婁之英、宋鞏一道,陪著李孔目踱進二堂門房。


  柴止畫麵色凝重,不等眾人開口,搶先問道:“碧雲可知道了沒?”李孔目不知他此語何意,正想反問,卻聽虞可娉道:“柴大公子放心,她並不知道。隻要你肯說出實話,我想法送她離了嶺南,讓她一生都不知情,你看如何?”


  柴止畫鬆了口氣,喃喃地道:“瞧她神情,確是一無所知,如是甚好,如是甚好……”


  李孔目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敲了敲桌案,道:“柴止畫,你莫說這些不相幹的話,究竟如何殺害本地保正柴通,還不如實招來!”


  柴止畫苦笑道:“我已認罪,大人卻急什麽?這事怎會毫不相幹,是大大的相幹才對。”


  虞可娉見李孔目說話不合適宜,又不便指令於他,隻得道:“柴大公子,自此刻起,我們絕不多問一字,便請你事無巨細,將情由遠遠本本說出來罷。”


  柴止畫長籲一聲,道:“事已至此,再加隱瞞已是無用,隻盼你們能信守諾言,永遠不要讓碧雲妹子知曉真相。不錯,爹爹是我殺的,但我並非蓄謀弑父,乃是當晚出於激憤,一時失手而錯殺了他。唉,眼下後悔也是無用,一切都是天意弄人,前人造孽、後人遭殃,當真是報應不爽,可悲!可悲!

  我知道鎮上素有謠言,說我父子二人不和,又說我爹爹媽媽夫妻不和,似乎爹爹為人很是霸道,不大容易相處。其實父子、夫妻哪裏有什麽隔夜仇?隻是爹爹性子剛毅,從不和家人說軟話,是以我和他總像是隔著一層。十歲那年,我娘產下三弟,家中本該喜慶,可惜二妹不幸染病夭折了,外公為此將爹爹狠狠責罵了一頓。爹爹是鄉下出身,骨子裏本就卑微,自那次後,他明白了一個道理,自己生意做得再好再大,也不會讓豪紳權貴瞧得上眼,於是便下定決心,要柴家的後代在官仕上博取個功名出來,不但能光宗耀祖,將來封妻蔭子,不再看人眼色,便更不在話下。他將這番道理講給我聽,說要送我去臨安城最好的書院讀書,我那時還是孩童,自不願離家在外求學,我娘也苦苦哀求,說去博羅郡請最好的先生過來教我,臨安離此路途遙遠,這一去隻怕數年不得麵見一次,無奈爹爹執拗起來,九頭牛也拉他不回,沒過幾天,他便親自一路送我出了嶺南。


  我寄養在臨安城張叔叔家裏,每日除了去書院讀書,便是在張家做些雜活,身邊連一個玩伴也無。其實張叔叔隻是和爹爹有生意往來,並沒什麽深厚交情,他如何會悉心管我?這十年來爹爹到臨安探過我兩次,我回過永湖鎮三次,每逢年節,我便孤零零一個人,對著南方默默流淚,這種滋味,你們可曾想過麽?


  我知道家中對我寄予厚望,我也想拚命讀書,一舉考到功名,那樣便可以衣錦還鄉了。可惜我資質太過魯鈍,別人看一遍的書,我要讀三遍,別人聽一次就懂的道理,我怎麽想也想不明白,就這麽連考了三年,次次落第,我終於下定了決心,不再求什麽功名了,我家中既有田產,又有商鋪,就是坐吃山空也餓不死,又何必多此一舉,在這裏苦苦煎熬?我想通後,便草草收拾細軟,直回嶺南的家中,反正我讀書無望,拚著給爹爹責罵一頓,又有何哉?


  哪知我回到家中,爹爹並未多說一句,但我看得出來,他眼中滿是灰心失望,嗬嗬,哀莫大於心死,我這個兒子如此無能,隻怕他早就心灰意懶,連責罵的力氣也都磨沒了罷。這一年我雖在家中,但和在臨安也沒什麽不同,幾乎從不與爹爹說話,我父子二人逐漸疏遠,他也不讓我碰家裏的生意,百無聊賴之下,我每日就在鎮上亂晃閑逛,直如個紈絝子弟一般,有時我就在想,自己棄了在臨安的學業,這麽冒冒然回到家裏胡混,可真做對了麽?


  便這麽渾渾噩噩過了半年,一日我來到鎮口,突然想起家中還有個茶坊開在此處,隻是這生意十分微小,平素不曾想得起來,那天也不知怎地,我心血來潮,定要去一探究竟。我進到屋中,裏頭似乎並無掌櫃,隻一對少男少女在屋中打理,那少女聽到有人進來,忙轉過身來招呼,便在一刹那,我的胸口猶如被重錘敲過,一顆心亂騰騰的,仿佛要從腔子裏蹦出一般,我腦中一片空洞,心裏隻有一個念頭繞來繞去:這世間怎會有如此清正秀麗的女子!那少女想是看出我目光呆滯,臉上一紅,笑吟吟地給我上茶,她那時並不知道我的身份,隻當我是尋常茶客,便是如此,她也極力掩飾神情,唯恐令我有半點難堪。唉,實不相瞞,我久在臨安求學,見過的京城美女如過江之鯽,何止百萬千萬?可在我眼中,都及不上這少女的萬一。那次我頗覺失態,匆匆喝完了茶,便會鈔走了,自此我每日都去茶坊,一來二去,和那少女熟絡了,知道她叫碧雲,也是年前才從粵北陽山縣過來。就這樣我倆日日見麵,時候久了,我和碧雲兩情相悅,終於……終於私定了終身。”


  他說到這裏,似乎心中很是忐忑,偷眼向眾人望去,見婁之英等四人麵色沉重,仍聚精會神地聽著,並無什麽異樣,這才放下心來,接著說道:“我和碧雲好了之後,這才告訴她真正的身份,她聽說我是少東嚇了一跳,直言不敢高攀,就要和我一刀兩斷,直被我哄了好長一會才肯罷休。不過她與我約法三章,言明在外人麵前,我倆不得有半點出格的舉動,就要像店東和夥計一樣,隻在沒人的時候,才能不分彼此地說說貼己話,我見她已鬆口,怕她執拗起來不好收場,自是一口答應,自此我倆便隻偷偷摸摸約會,在外人麵前不露出半點端倪。虞小姐,我想請問一句,我和碧雲如此小心謹慎,因何被你識破?”


  虞可娉道:“其實凶手是誰,早先我已有了推敲,隻是殺人之心百思不得其解,那日去到茶坊,偶見大公子也在內,看到你和碧雲的神情,終於豁然開朗,解了其中的關竅。柴大公子,你倆雖掩飾的妙,但說話時留意對方的那種眼神,是遮蓋不掉的,何況這樣的事,終歸是紙包不住火,令尊不也覺察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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