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七絕
婁虞二人不解其意,異口同聲道:“太x祖皇帝?”
清忠禪師道:“不錯,我年少時也不明白,為何我等平寇抗敵,立功無數,卻仍不受朝廷待見,便是芝麻大點的文官,到了軍中也從不拿正眼相看,那時我還道是我等出身不好,這才受人蔑視。後來年歲大了多讀史書,慢慢明白了道理,本朝的武將,向來令趙官家忌憚,蓋因太祖皇帝當年得位不正,乃是陳橋驛兵變黃袍加身,從孤兒寡母手中硬奪來的,而自唐以後,中原大地數十年連番易主,全為手握重兵的大將叛逆zao反,太祖皇帝為免重蹈覆轍,所以傳下祖訓,要後代子孫崇文抑武,萬不可重用武將,軍中的指揮大權,倒往往落在不會行軍打仗的文官、監軍手上,否則以我漢人數量之多、兵法之精、征殺之勇,又豈會連番被契丹、女真、黨項、吐蕃等異族欺辱百餘年?嶽武穆連年北伐,兵勢浩大、聲望巨隆,自本朝開創以來,可謂絕無僅有,高宗若不殺他,那是違背祖訓,反倒不合情理了,是以我說,害死嶽武穆的,正是定下怯弱規矩的太x祖皇帝!”
婁虞聽他直陳朝廷的要害,都默然不語,司馬先生被他勾起了憂國心事,也感到一陣陣煩悶,眾人呆了良久,婁之英這才說道:“嶽武穆雖是高宗皇帝下令處死,但終少不了奸相秦檜內外勾結、推波助瀾,隻是為何朱七絕前輩竟也牽扯其中?”
清忠禪師歎道:“那一年我遠在海外,事實真相不得而知,不過朱七絕生前確是與許多廟堂中人來往頻繁,其中若有秦檜也毫不奇怪,其實就算是和金人,他也並未全然撕破臉皮。正因如此,他在世人口中難免落下話柄,後來有人鼓動討伐朱家,那自是一呼百應了。”
婁之英沉吟道:“嗯,他家在北國,不便公然與金人對抗,也是人之常情。”
清忠禪師搖頭道:“檀越可小瞧朱七絕了,想此人乃當世奇才,又怎會有這般苟且偷生的念頭?他周旋於各方勢力,自是所謀者大,隻是到底要做什麽,世上隻怕沒幾人知道。但即若如此,武林中人也不會就這麽捕風捉影,聽到一些風言風語便要滅門朱家。後來我反複推敲,暗想必是有人從中作梗,故意在江湖上煽風點火,一麵說他通蕃賣國,一麵說他藏了驚天財富,這才引得各門各派師出有名,群起攻之。”
虞可娉道:“不知何人有這般威望,如此散播謠言,竟能令江湖大豪們俱都相信,可是哪一位上代的前輩名宿麽?”
清忠禪師道:“若講威望,武林中還有誰能蓋過朱七絕去?任你名聲再大,若無真憑實據,隻說幾番詆毀的話,隻怕難以令人信服。依老衲愚見,此人必是朱七絕極親極近之人,是以他來反戈指證,便極易取信於人,加上有些人心懷鬼胎,正想借此渾水摸魚,大撈一票,就此一傳十,十傳百,將此事說的有模有樣,終於釀成了這樁慘禍。”
婁虞二人聽到這裏,身子都是一震,虞可娉道:“大師是說……是說滅門一案的始作俑者,會是朱七絕自己的親人門生?”
清忠禪師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初時老衲也想查驗一番,可追了幾年毫無頭緒,朱家的後人,也不知有沒在世上存活,何況參與滅門的各家各派在江湖上均都有頭有臉,此舉雖出於家國正義,但畢竟有違人倫,大家都立下門規,不讓弟子們妄加談論,久而久之,武林新晉對朱七絕此人便慢慢淡忘了。老衲暗查了五年,愈發認清這些名門正派的嘴臉,終於心灰意冷,決議斬斷塵根,老老實實回寺裏誦經習文,這一生也不過問江湖中事了。今日若非檀越到訪,這些塵封過往,隻怕都會隨著老衲進黃土了。”
虞可娉道:“大師,紫翠莊命案曾有人留下血書,上頭寫了‘四十年後,血債血償。朱家遺徒’這十二個大字,江湖上都說當日朱七絕的弟子並未全部喪命,又傳言朱七絕隻收了七名弟子,但被外人識得的卻隻有兩個,也不知是真是假,大師可知道內情麽?”
清忠禪師道:“我雖在朱家住過一年,但他有多少弟子,的確不大了然。不過江湖傳言他收下七個徒兒,此話也有幾分道理。朱七絕的名諱,外人一聽便知,那絕非父母所起,乃是後來自號的,蓋因他天賦異稟,所學龐雜,樣樣都能融會貫通、出類拔萃,其中又有七種絕技,更是達至絕頂之境,這七樣分別是兵法、佛學、武功、醫術、書畫、音律、算學。兵法一途,此人曾給朝廷出謀劃策,相傳其著有兵書,幫著老種經略相公在西北屢破黨項,後來又有三條錦囊計助大軍伐遼,隻可惜統帥的童貫無能,最終讓金人坐享其成;而佛學造詣此人亦頗精深,政和年間,曾有天竺、吐蕃、東瀛三國高僧來中原開壇講法,將大宋僧侶一一挫敗,妄圖抑我國威,是朱七絕在開封城與三國大師辯論了五天五夜,將他們逐個辯倒,這才保住了中華上國的體麵;武功一途自不必說了,此人武技絕倫,內功深湛,乃是開天辟地的一代宗師;醫術二位檀越亦有耳聞,老衲更無須多言;便是書畫、音律,咱們一般武人極少涉獵,朱七絕卻也建樹極高,大畫師張擇端、大詞人秦觀都與他來往密切,互有稱讚;至於算學,此人精通奇門遁甲,他家中布置錯綜複雜,我當時住在其中,也隻敢在西院小心走動,那日武林人士群攻朱家,雖然將朱氏一門斬盡殺絕,但死在機關埋伏中的江湖豪客亦不在少數。他這七樣絕技,任你學會一種,都足以在那一畛域鶴立雞群,成為名垂千古的大家,是以朱七絕怕心中所學失傳,便尋了七個資質極佳的弟子,讓他們每人單學一門本領,以便日後能將這些絕學發揚光大,造福百姓。”
司馬先生以前雖聽他說過這些往事,此時仍忍不住歎道:“朱七絕天縱奇才,隻可惜生逢亂世,種種本領難以施展,他若能心無旁騖,全心全意攻讀武功和兵法,國難之時也未始不能力挽狂瀾,救民於水火。”
清忠禪師搖頭道:“大宋的國運,自太祖皇帝立下崇文抑武的規矩後,便已定了。何況朱七絕雖然本領高強,可其性子孤僻,與人不大合群,知心好友不過寥寥,江湖上的人隻會敬他、畏他,卻極少與他親近,他亦深知自己不受武林人士待見,是以將門下弟子極盡藏匿,二位檀越說的沒錯,朱氏一門,隻有大弟子鍾達力、二弟子宮達書被世人所知,其餘門人,莫說外人,便是我與他交厚,又曾住在朱家,也未曾見過。”
虞可娉沉吟道:“這兩名弟子想是年長,沒少在江湖上走動,是以有人認得,我聽說當日群豪曾驗明屍身,這二人都赫然在列,料想是不會錯了,然則犯下紫翠莊凶案的,果真是剩下的五名弟子麽?”
清忠禪師道:“這幾人江湖上無人見過,何況當日群豪放火燒莊,也不知是不是都葬身火海、有沒有人逃脫,紫翠莊的案子,未必便是朱氏門人所為,就算真有牽連,也未必五名弟子都未身死,隻存活一個,那也夠將當今武林攪個底兒掉了。”
婁之英忽道:“除了弟子,朱七絕尚有家人嗬,他的子女親眷,難道竟不會也逃過此難,仍活在世上麽?”
清忠禪師默了半晌,道:“比起這些身份未明的弟子來,朱七絕的家人親眷,我倒有些熟絡。老衲先前說過,我有一位世侄女嫁與了他,因此老衲也算是朱家的姻親,對他家裏的事,倒也知道一二。朱七絕沒有同胞兄弟,父母在時,曾對過一門親事,可惜原配命薄,誕下一子一女後便過世了,他還有個妾室,也為他生了兩個女兒,其中一個幼年夭折了,剩下的三個子女,滅門時都是二十出頭。朱七絕一生遊走於廟堂和江湖,見慣了人心醜惡,他不願子嗣涉足於此,是以隻教他們讀書寫字,並不傳授武功。他家大業大,久無正室終歸不成體統,後經武林前輩撮合,娶了我那世侄女做續弦,這姑娘虎父無犬女,她爹爹和親舅舅當年都是占山為王的好漢,和我素有金蘭之誼,她也愛習武弄棒,不肯在家中閑坐,過門不久便生下一個男丁,朱七絕對她母子極是寵愛,旁的子女他管束極嚴,對這個幼子卻另眼相看,打小便授他高深武功,傳他各樣本領。朱家被攻那一年,這孩童剛滿六歲,朱七絕的妾室和三個成年子女,當時都被武林高手施重手震死,此事不少人都是親見,料來不會有錯,我那世侄女仗著身具武功,負著兒子拚命殺出朱家,卻被鶴鳴觀的高手追上,擊殺在馬家河畔。是以朱七絕的子嗣,斷不會還存活在世上。”
婁之英聽說朱家後人如此下場,心中亦感一陣淒然,他見虞可娉聽的出神,道:“娉妹,你可還有什麽要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