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偏廈
婁虞二人相視會意,心中都猜想到一個人,按何六描述的相貌,自是侯百斛無疑,但他明明知道婁千裏十數年前便逝世了,這時又來說拜會師兄雲雲,卻不知葫蘆裏賣的哪門子藥。婁之英道:“六叔,剛剛我聽李奶奶說,前時村裏還到過一夥生人,卻是什麽來頭?”
何六搖了搖頭道:“好像有過一群生人,不過卻不像跑慣江湖的,為首的中年人一副官員模樣,剩下幾人穿的各色長袍,古裏古怪,我沒和他們照麵,是以也不知他們來村子作甚。”
婁虞聽說幾人穿著彩色長袍,心下一凜,暗道莫不是菠蓮宗也來到了四圩村上,那中年官員模樣的難道竟是盧軒?何六卻沒留意他倆神色有變,找出了鑰匙,帶著二人前往婁家舊宅,等打開了門,婁之英見院中那棵桐樹佇立依舊,眼前兩間主屋除了外牆泛黑,與十幾年前並無兩樣,旁邊一間偏廈鐵門緊鎖,正是自己幼時常常玩耍之處,種種舊有景物映入眼簾,早年和父母相處的情形也慢慢在腦海裏浮現,心中頓時湧出一陣酸楚,站在原地呆呆的出神。
何六十分識趣,眼見他勾起了塵封往事,自己不便在此打擾,將屋廈的鑰匙交與他手中,輕聲道:“好侄子,這屋裏的擺設,我隻做了些許微調,你家的東西,一樣也沒有丟棄,你在這慢慢查看,我和你嬸子地裏還有些活計,要忙上半日,待晚上你過來一起吃飯。”虛掩上院門,自回家中去了。
婁之英摸著主屋鎖頭,拿起鑰匙開門,雙手竟微微有些顫抖,虞可娉知他此刻心情激蕩,必是想起了父母,伸手扶住了他的肩頭,婁之英定了定神,將鎖輕輕打開,二人緩步走進屋中。
婁之英舉目四看,見屋中陳設與十幾年前並無二致,隻屋角多了兩隻大箱,想是用來放何家小兩口的日常家用,正中的一張大桌缺了一塊桌角,那是幼時一家三口吃飯之處,有一次自己頑皮,在家裏跑鬧,不小心撞在桌上,頭上鼓起了一個大包,直疼的哇哇大哭,母親為了安撫於他,用菜刀劈下桌角,說是要給兒子出氣,這才令他破涕為笑,此時飯桌仍在,父母卻早已過世多年了,想到此處不禁悲從中來,繞著大桌緩緩走了一圈又一圈。
虞可娉見他一會看看桌椅,一會摸摸箱櫃,又在一台小紡紗車前呆呆出神,知道他睹物思人,必在想念父母,此時自己無論說什麽都無法寬慰,不如讓他獨自一人靜思,於是默默退在一旁。婁之英自桃源觀拜師以後,曾極力克製自己不想以前家鄉之事,以免過於思念父母而分心學藝,今天見到舊日景象,塵封了十幾年的心緒噴湧而出,再也壓抑不住,不由得落下淚來。他哭了一會,猛地想起虞可娉還在身旁,忙伸手匆匆抹去淚痕,道:“娉妹,我當真越活越沒出息,倒要惹你笑了。裏頭那間小屋是我幼時睡覺的地方,咱們再到裏頭瞧瞧。”拉著她推開隔門,進到小屋之中。
虞可娉見這房間隻有主屋一半大小,但給十歲上下的孩童居住卻也夠了,屋裏陳設十分簡易,除了小床隻有一張帶屜長桌,婁之英將抽屜拉開,裏頭整整齊齊放著一摞摞圖書,他拿出一本翻了一翻,道:“我那時剛剛開始學文習字,父親便從鎮上帶回古書,讓我抄錄背誦。”又從屜裏拿出一個木雕小人,微笑道:“這個小人,是五歲生日那年,父親親手刻的,他說待我再大些,便教我認識人身上的穴道,可惜,我父子倆卻沒等到那一天。”說罷輕輕地歎了口氣。
虞可娉看這木人不過三寸來高,卻連眉眼衣褶都刻的十分精細,臉上神情栩栩如生,如同真人一般,不禁感歎婁千裏手工之巧,想起此人拜在火雲道人門下,是江湖上頂級的大盜,這等小技自難不倒他,不過這話卻不便亂說,隻得跟著笑了一笑。婁之英將小人放在一旁,抄起一本書來,隨口讀了兩句,又想起父母教授自己的情形,心裏再度泛起酸楚,虞可娉有心開導於他,笑道:“大哥,你童年隻會讀書認字,除了這個木人,連個正兒八經的玩具也無,當真是苦嗬。”
婁之英道:“誰說我沒玩具,我還有木刀木劍,還有一張小弓,村裏孩童喜歡打卵石子,我曾贏過不少,有些石子色彩斑斕,極其漂亮,你要不要看?”
虞可娉掃視抽屜,見裏頭除了書本,並無他說的這些物事,奇道:“哪裏有什麽木刀石子兒了?莫不是你藏在主屋之中?”
婁之英笑道:“藏是藏了,不過放在主屋,極易被父母發現,我卻放在另一處隱秘所在,你跟我來。”拉著她出了屋子,來到偏廈跟前,取鑰匙將門開了。
虞可娉見這偏廈倒也不小,但裏頭昏暗漆黑,忙打燃了火折來看,就見廈子裏放的都是日常備用的農具、家什,見不到能藏匿玩具的箱櫃,不禁疑道:“大哥,這裏一目了然,哪裏有你說的那些東西?”
婁之英笑道:“若隻放在這裏,怎能叫做藏起來了?”走到廈子盡頭,伸手摸了摸牆皮,道:“不錯,想也不會記岔。”從左首第四排方磚開始數起,數到第七塊,順著磚縫捅進二指,輕輕一摳,那塊磚頭即被撬了出來,他如法炮製,又將右首第六排第五塊磚頭拿出,回頭笑道:“娉妹,你瞧這是什麽?”
虞可娉舉著火折走近觀看,就見取出的兩塊磚牆裏,各有一個小小的鐵製把手,心下頓時了然,道:“原來這廈子背後藏有機關!你小時候便知道了?”
婁之英道:“咱們先看看我的玩意還在不在。”怕何六等鄰裏突然進來,看到自己這般大了仍舊胡鬧,頗有些難為情,先去將廈子門關緊,又將兩塊方磚複原,重回到牆根,伸出兩手握住把手,往下一扭,狠命向後拉動,後牆吱呀呀地響動,露出一人來寬的縫隙,原來竟是一扇隱蔽的鐵門。
婁之英奇道:“我還道這門經年無人開動,怕要生鏽焊住,沒成想未等使力,便輕易打開了,看來爹爹之手不亞於能工巧匠。”身子一矮,率先鑽了進去。
虞可娉見了鐵門的拖痕,心下起了疑竇,這時也不忙說破,跟著鑽了進去,見這暗室極其狹矮,兩人根本直不起身,隻得弓著腰,舉著火折照了一圈,看到裏頭除了一大一小兩隻箱子,再無其他物件,那大的是個尋常木箱,上頭布滿了塵灰,箱角已有些腐爛,有一麵更是生出了野菌,小的卻是個特製的銅箱,瞧來十分古怪,虞可娉略一皺眉,又舉火瞧了瞧地麵,心中更增疑團。
婁之英思緒早已回到童年,心中十分興奮,並未覺察有什麽異樣,他撣了撣木箱上的灰土,歎道:“瞧這箱子已有些爛了,也不知我那些玩具腐壞了沒有。”輕輕打開箱蓋,取出裏頭的東西到火光下細看,果然都是些木刀木劍,還有一張木弓,雖星星斑斑有黑色黴點生在上頭,但總算都沒損壞,婁之英又伸手從箱裏撈了一把,拿出幾枚卵石來,不禁大失所望,道:“我記著這些石頭光彩奪目,小時候經常給同伴們炫耀,怎地現下再看,原來竟如此普通。”
虞可娉道:“孩童時的眼界,哪裏做得了數。大哥,這暗室是先前就有,還是你們搬來後建的?莫不是你家有什麽珍貴的寶貝,須隱秘起來不讓人知道?”
婁之英道:“應是我爹爹建的,我那時聽大些的玩伴說,便連這偏廈也不是先前就有,那自是我家搬來後蓋的無疑。”
虞可娉道:“你藏這些玩具,原意是要避開父母,但放在暗室裏,怎知哪天令尊令堂不過來瞧看,那時且不都要撞破穿幫?”
婁之英笑道:“你有所不知,這是我爺倆的私密。”頓了一頓,又道:“我那時剛剛懂事,母親整天督促我讀書寫字,不讓我在村子裏亂跑胡玩,但我孩童心性,仍一心想著如何玩鬧,有一天我賭勝了比賽,將村東頭楊大哥的木刀贏了過來,知道回到家中必會被父母收掉,便悄悄溜進廈子,把木刀掩在一堆農具中,打算夜深再偷偷取出找地方埋藏。等到了天黑,估摸著爹爹媽媽都已睡了,便從窗子翻到院裏,摸進廈子來拿木刀,我正翻動農具,突然聽到吱呀呀聲響,側後的屋牆居然動了起來,這一下直把我嚇得毛骨悚然,隻道世上果真有鬼,一跤坐倒在地上,一時竟嚇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