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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四章 字字誅心

  還不僅止於薛崇訓,包括他的妻兒,一起從後麵出來,合計十來人,均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其中有幾歲的小孩。


  這是全家老小一起上陣讓薛崇簡殺,薛崇簡滿臉的掙紮之色。


  “娘,孩兒害怕!”


  那小孩子向攙著他的年輕婦人,畏畏縮縮道。


  婦人頓時淚流滿麵,抱起小孩子,哽咽道:“怕又有什麽用呢,聖上怎麽會放過我們家?忍一忍吧,隻有一點點痛,就解脫了,下輩子……做個普通人,別再投入帝王家了,嗚嗚嗚~~”


  說著,放聲大哭起來。


  這一哭,殿內的女眷紛紛抱頭痛哭。


  “當鋃!”


  薛崇訓撥出佩劍,扔在地上,冷聲道:“事已至此,我薛家必無幸理,二弟你自幼與聖上交好,聖上或會對你網開一麵,為我薛家留下血脈,動手罷,自盡是不可能的,殺了我們,你就是功臣,得享榮華富貴!”


  “這這……”


  高力士焦急勸道:“又何必為難聖上呢,和和氣氣的走豈不是大家都好?”


  “閉嘴!”


  薛崇訓怒斥:“你這死閹人,當初武皇在位時,母親待你不薄,母親體諒你的苦衷,不為難你,你該有自知之明,這裏哪有你說話的份?”


  高力士暗歎一聲,看向了薛崇簡。


  薛崇簡撲通一聲跪下,磕頭道:“娘,您又何必為難孩兒?孩兒也是迫不得己啊!”


  李令月痛聲道:“在你和大郎之間,我最看好你,你也沒讓娘失望,自小聰慧,每遇事皆有決斷,皇帝能掌大權,你功不可沒,若非是你每每於關鍵時刻向皇帝通風報信,又以薛家次子的身份誘殺娘的諸多僚屬,娘怎會落到這般處境?到底誰才是你的親人,你又圖個什麽?你逼死了娘與你大哥全家,將來你死後有何麵目去見你爹?”


  薛崇簡咬牙道:“大唐已經出過一個女皇,朝臣不允許再出第二個,可您偏偏逆天而行,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娘若安份守己,孩兒何至於兩麵為難?


  娘事涉謀反大罪,擱哪朝哪代都要夷滅九族,但今上仁慈,隻誅首惡,不論其餘,又不忍骨血相殘,特來讓兒來奉勸娘,事已此至,娘還有什麽好留戀的,還是盡快上路吧。”


  “老二,這是你該說的話麽?”


  薛崇訓大怒。


  李令月眼裏也滿是失望,冷笑道:“好一個忠孝不能兩全,你欲盡忠,娘不攔你,娘的命就在這,你盡管拿去換你的榮華富貴!”


  “娘,您是要逼死孩兒啊!”


  薛崇簡急的砰砰磕頭。


  “咳咳~~”


  殿外,傳來清咳聲,顯然是在催促。


  “快些動手,莫要讓皇帝對你失望!”


  李令月看向地麵的寶劍。


  薛崇簡渾身劇烈顫抖,李令月的性格和媚娘相似,都有剛硬的一麵,決定的事情輕易不會悔改,既然不願自盡,就是為難自己,既然為難自己,就是不把自己當兒子看待,那自己為何還要把她當娘呢?

  在他的心目中,李隆基是罕見的明主,從小他就寄期望於李隆基,有著追隨李隆基大殿拳腳,於青史留名的宏圖偉願,因此在李隆基與母親起了衝突之時,他毫不猶豫的背棄親情,堅定的站在李隆基一邊。


  換句話說,他對李隆基的投資已到大到了不能倒的地步,被深套住了,沒有任何止損的可能,隻能一條道走到黑。


  這一刻,薛崇簡拚命腦補李令月與陳萼在一起的種種不堪,暗道是你不守婦道,對不起父親,我殺你,是為了替父親清理門戶。


  漸漸地,薛崇簡的麵孔變得獰猙可怕!

  “啊啊!娘,孩兒對不住了!”


  突然,薛崇簡嘶吼起來,拾起寶劍,一步步向李令月走去。


  李令月眼角現出一抹悲色,閉上眼睛,兩行清淚緩緩滑落。


  “哎~~”


  這時,一聲幽幽歎息傳來,陳萼出現在了殿裏。


  李令月驀然睜開眼睛,果然,是那個熟悉的身影。


  “當啷!”


  薛崇簡也是一驚,手中的長劍墜地。


  陳萼失望的看著薛崇簡,連連搖頭:“孔子有雲: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漢武帝又道:父子之親,夫婦之道,天性也,雖有患禍,猶蒙死而存之,至東晉,桓溫於喜宴手刃三賊為父報仇,引為佳話,先賢早已指出,孝為非善之首,可你都做了什麽?

  一句忠孝不能兩全就能讓你逼死母親問心無愧麽?”


  “這……”


  薛崇簡臉色蒼白,大汗淋漓。


  陳萼字字誅心,又道:“換句話說,一個連親生母親都能狠下心去下手的人,別人會如何看待?你難道真的不要名聲了?縱然你忠心事君,豈知君王會否猜忌你?有句話說的好,上陣不離父子兵,你卻是在往你娘的心口捅刀啊!”


  “撲通!”


  薛崇簡癱坐在了地上,喃喃道:“我也不想這樣,我也不想這樣啊,娘要謀反,你叫我怎麽辦?”


  陳萼淡淡道:“首先你要搞清楚一個概念,內部競爭不能等同於謀反,你娘是李家血親,武皇親女,掌權多年,對江山社稷有重大貢獻,爭奪皇位有何不可,所謂天下間無不是的父母,作為親子,旁人不支持倒也罷了,你卻也與自己的娘站在對立麵,你還問我怎麽辦?

  非要我說,你是被功名利祿蒙了心,如果你娘勢大,皇帝勢弱,你娘登基後你會被立為太子,你捫心自問,你會如何選擇?”


  陳萼這話,擱現代就是愚忠愚孝,但是在古代,是絕對的政治正確,孝道是一個人的立身之本,不問對錯是非,就象他自己,百年來,對老母和嶽父嶽母恭敬孝順,為老父勇闖輪回通道,三界大能,在孝道上挑不出陳萼半點不是。


  “我……”


  薛崇簡低頭腦袋,無言以對。


  李令月則是長舒了口氣道:“陳狀元,你果然來了,妾就知道你不會不管妾的!”


  “哎~~”


  陳萼歎了口氣,無奈道:“我早勸過你及早撒手,也為你分析過,可是你非得一意孤行,差點還把全家性命搭上,你可後悔?”


  “哼!”


  李令月哼道:“若非妾生了這樣一個有出息的兒子,鹿死誰手,尤未可知!”


  “看來你還是不明白,你母親是不世出的女中巾幗,她的成功,沒有人可以複製,而你呢,既沒有你母親的能力與手段,又缺了天和人心,卻做著同樣的美夢,焉能不敗?”


  陳萼搖了搖頭,又看向高力士道:“把皇帝請進來,我有話和他說!”


  “諾!”


  高力士自小就知道陳萼,根本不敢怠慢,應下之後,忙步出大殿,施禮道:“聖上,陳狀元來了,想要與聖上說兩句私話。”


  “聖上不可,謹防有詐!”


  姚崇立刻攔住。


  宋璟也哼道:“橫豎一妖人罷了,有什麽擺譜的姿格?臣請聖上下令萬箭攢射,以火油焚之,任他插了翅膀也飛天無門!”


  李隆基最初也是不快,但他內心隱隱有種聲音告訴他,應該與陳萼見一麵。


  “無妨,此人與我李家頗多淵源,朕料他不敢害朕,你等在此等候!”


  李隆基擺了擺手。


  “聖上!”


  宋璟與姚崇還待再勸,李隆基已帶著高力士,向殿內走去。


  陳萼負手而立,也不向李隆基施禮,隻是道:“聖上既已大獲全勝,何必趕盡殺絕?”


  李隆基哼道:“亂臣賊子,不得好死!”


  陳萼道:“聖上與長公主恩怨糾纏,共患難不能共富貴,對此臣不便置評,臣隻想和聖上說說大唐曆代皇帝。


  太宗皇帝登基,軾兄殺弟,逼父退位,誅太子與齊王全族!


  高宗皇帝登基,雖未向兄弟下手,卻假借長孫無忌辦高陽公主謀反案,誅吳王李恪,武皇上位後,大肆誅殺宗室,如今姓李的已經不多了,聖上還要殺自己的親人麽?所謂事可一可再不可三,何不讓宗室相殘自聖上而止?”


  “你……放肆!”


  李隆基正值年輕氣盛,何曾受過這種指責,就要叫來兵甲,把陳萼亂劍劈死,可是他的內心深處,竟然莫名生出了一絲愧疚!

  模模糊糊的,有李恪、李元景與巴陵公主的影子在腦海中回蕩。


  他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卻是回想起了幼年時的點點滴滴,那時李旦兢兢業業,朝不保夕,整個東宮都籠罩在恐怖的氛圍當中,後來又發生韋團兒誣告太子謀反案,如果不是李令月從中斡旋,勸說武皇,哪裏能讓李旦避過一劫?

  ‘難道朕真的是隻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


  李隆基不禁反思。


  高力士一看李隆基的神色緩和下來,忙勸道:“朝廷上下歸心,盛世即將開啟,長公主縱有雄心,亦回天無力,更何況長公主已有悔疚之意,而聖上生性仁孝,何不就此赦免長公主,天下百姓必稱頌有加!”


  “聖上!”


  薛崇簡也跪在李隆基麵前,悲聲大哭!


  “哎,罷了,罷了!”


  李隆基記起李旦也求自己饒李令月一命,於是揮了揮手:“傳旨,著長公主遷居蒲州,未有朕令,不得回長安,革去薛崇簡上柱國、立節郡王,太仆卿職爵,遷溪州別駕,三日內必須離京!”


  說完,頭也不回,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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