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舅舅
舒遠微顫著合了合眼,道:“舅舅,這就是茜茜!茜茜,這是我們的舅舅,驃騎大將軍尹恒!”
雪茜微微上前一步,身子剛要屈下去就被那尹恒一把抓住,他眼裏的淚輕滑下來,聲音裏滿是激動:“茜茜……是,是她!當年舅舅抱你的時候,你還那麽小。現在,和姐姐長得一模一樣了……”
雪茜垂目,叫了一聲“舅舅”,就被尹恒握住肩頭帶進懷裏抱住,聽著他在耳邊顫抖地說著:“茜茜,當年是舅舅沒用,沒有護住你母後……”
看來,這個尹恒對他姐姐的死一直耿耿於懷!雪茜心裏暗歎一聲,那個大燕後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子,與她一塊長大的親弟弟如此也就罷了,舒遠平日說起她來也是滿滿的敬意。她死時,舒遠才三歲吧……
身後舒遠壓下喉頭湧上的血腥,淡淡勸著:“舅舅,不必太傷心。當務之急,還是先送……”他一句話沒有說完,就再也忍不住,喉間湧上一大口鮮血,嘔了出來。嚇得他身邊的塵聞臉色大變,忙攙住他漸漸軟下的身子。
雪茜想起他剛才為了自己打出的那一掌,又想到塵聞之前所說的死穴之類的話,腦子一懵,叫了一句“表哥!”
尹恒大步上前,手搭上他的手腕,細細感受著綿薄的脈息,斥道:“胡鬧!這樣的身子你還敢運氣!”
舒遠臉色發白,卻仍忍著昏眩勉力安慰道:“無妨的……別擔心!”被尹恒點在睡穴上,終於輕合了眼弱了氣息。
“速速回營!”尹恒朗聲喝道,回身看雪茜麵露憂色,又安慰道:“舒遠不會有事的。茜茜,你不必擔心!”
雪茜點點頭,心裏卻明白舒遠傷得很重。宇文拓為了讓她能安全被帶回來,點住舒遠的死穴,若他真的因為這個而死,那……想到他剛才飛上上前護住她,反手一掌拍出去一點猶豫都沒有,雪茜眼裏一熱,忙掩飾地低下頭跟著尹恒出去。
雪茜到底有多幸運,居然有這麽多的人為了她毫不保留願意獻出生命。而她,又有多幸運,有了他們這些……家人!
尹恒駐守的沙城是大夏國與耀雲、北齊相交界的最北邊的一個城池。名為沙城,是因為這裏北邊是東西貫通的齊河,地處南岸的沙城在春秋多風的季節就會卷起沙塵,鋪天蓋地的一片黃土細沙。沙城的百姓倒也聰明,在這稀鬆的沙土裏種上了易活的柳樹楊樹,綠綠一片,又能遮擋一些風塵。
城牆高聳,夜裏一處處的火光竄起,照亮了黑色的天幕。將軍府裏的廂房裏,火燭透亮,裏麵來來往往的人冷靜有序。雪茜站在角落裏,看著舒遠被安置在床上,塵聞請來的兩個老者正在查看他的狀況。
尹恒臉上是久經沙場的人特有的冷靜,他走了過來,對著雪茜道:“茜茜,你先出去吧!舒遠醒了我再通知你!”
雪茜點點頭,屈了個禮出去了。她一個女兒家,又是帝女,自然得避開那些血腥。況且,給舒遠醫治必然要褪了他衣服,她在哪兒也不方便。聽尹恒說得話,雖然情勢危急,但能夠救他,她守著也無用。將門帶上,雪茜一旋身就看到塵聞、塵閑守在門口,見她出來忙行禮。
看了一遭,那十來個一直護送她的青衣人已經全都換上了原來的裝束,正分開兩邊守著。雪茜抬頭,叫來塵聞,吩咐道:“都下去歇了吧!”之前夜裏舒遠怕是早就發現那客棧的不對了,所以假裝讓眾人歇息。敵人來時,所有人都迅速地衝了進來製伏了他們,這一夜他們的神經仍然緊繃著。再這樣下去,再強的人也會吃不消。
眾人一怔,都看向了緊閉著門的廂房,沒有人告退。
雪茜淡淡一眼瞥向塵聞,後者冷聲道:“聽到小姐吩咐了?”
“屬下告退!”眨眼間都行了禮,退下了。
雪茜往隔壁的房間走去,沒幾步又停了下來,叫了聲:“塵聞、塵閑!”
“屬下在!”
雪茜蹙眉,就是他們在她才不悅。“下去休息!”
身後久久的沉默。雪茜眉頭緊了又緊,終於暗歎一口氣,推開房間的門,道:“進來吧!”
躺在床上,雪茜仍是麵朝裏躺著。看著床帳外透進來的燭光,她困倦地合了合眼。房間裏,塵閑和衣躺在椅子上,塵聞仗劍而立,守在床前。
一夜的變故終於結束。雪茜猛地想起之前把自己驚醒的那個夢:宇文拓被那一劍當胸而過的場景仍曆曆在目。到底……這個夢是什麽意思?是……宇文拓有了危險?
北齊國的皇宮裏,天色剛露魚肚白,李雲掩著嘴打了個哈欠,眼看著站崗的禦林軍看了過來,忙抖擻抖擻精神,將個腰挺直,硬生生壓下湧上的睡意。
昨夜,王爺,不,是皇上又批閱奏章到了半夜。好不容易見他放下筆來了,他又拿過放在一邊的地圖細細看起來。他在一邊就著燭火看著皇上一點倦意都沒有的臉,失望得哭喪著臉。自打安定王帶著清逸侯的妹妹來了趟皇宮之後,皇上就勤勉得讓人受不了。白日上朝商議國事,夜裏掌燈批閱奏章,常常天漆墨得不見一點星光了,他才睡下。
昨夜,皇上見他忍不住困意,揮手讓他下去歇著。也不知道皇上一個人呆到多晚……
“李大人!”前麵跑來一個小宮娥,是伺候皇上洗漱的。她滿臉慌張,連話都差點說不清了。
“皇……皇……”
“皇上怎麽了?”李雲輕斥一聲,問道。總算把那宮娥嚇得噤了聲,想了想才把話說全了。
“皇上不見了!”
“什麽?”李雲麵色一整,抬手招來那些禦前侍衛,問道:“有沒有見過什麽人出入?”
“沒有,大人!皇上今晨回的寢殿,再沒有人往來。”
小宮娥也十分困惑,皇上不喜歡人跟在他身邊,她每日醜時起身,給皇上端來洗漱的水,今日一進寢宮,卻未見一人。她本以為皇上睡得沉了,小心靠近龍床叫了幾聲都沒有人應。走過去掀開龍帳才發現皇上並沒有躺在上頭。
李雲冷靜下來,吩咐道:“去,宮裏各處都找找,看看皇上是不是到了其他地方去了。派兩個人去請安定王、清逸侯入宮!”這些日子沒有章淩在他身邊指點,他遇萬事都牢牢記住章淩說的那句話:有事找安定王和清逸侯!
直到藍安和夏錦文進了宮,也沒有找到皇上的下落。李雲著了急,當著眾人的麵原地開始打轉,再沒了之前的冷靜。
夏錦文半合著眼,一聲不吭,眼珠子卻跟著李雲轉啊轉的,自覺有意思得很。藍安輕咳一聲,斥道:“李大人!”趁李雲回轉過頭來時,淡淡瞥了幾眼,看得李雲隻得停下打轉的念頭。
“宮內妃嬪處,可有派人問過?”夏錦文見沒了有趣,眼合得更厲害了,這才靜靜出聲提醒道。
李雲疑問:“皇上有納嬪妃?”問出口了,才在藍安的冷眼裏想了起來,宮裏還有個秦妃呢!皇上入了宮,不論大臣怎麽上奏折勸諫,就是不立皇後不納新妃,隻是一直住在閑春居的側妃秦思瑤接入宮裏,封了個秦妃。
皇上會去那兒?
李雲不信。這兩個多月裏,皇上偶爾批閱奏章累了,也會帶著他四處走走,看看各處宮殿的狀況。卻從來不曾靠近過秦妃住的宮苑,倒是王妃先前在宮裏小住了些日子的林苑常常去呆一會兒。
李雲正打算跟著藍安、夏錦文一起去秦妃的宮苑,就見一人急急跑來,跪下道:“屬下見過安定王、清逸侯。李大人,皇上在林苑。似乎……似乎……”
“似乎什麽?”藍安問著。
“皇上大發雷霆,正在怒斥秦妃!
怒斥秦妃?
藍安看眼站在一邊眼皮微抬的夏錦文,心裏疑惑。秦妃又怎麽會去了林苑?
日頭已經微露紅臉,含羞帶怯地不肯露出全貌,卻將周邊的雲朵映紅了臉。天空一點點露出碧色,如淘洗過的青紗,一縷一縷泛開,顏色深淺不一。皇城不知道第幾次迎來這清晨的日光,沉默而寧靜,隻有三三兩兩走在宮道上的大臣慢慢移動著,遠遠看去,如小小的螞蟻。
李雲在前邊帶路,這些日子他跟著皇上早已經熟悉了去林苑的路。穿過禦花園,往西北方向一直走,就會到了最邊角的林苑。
藍安跟在夏錦文身後,眉尖微蹙,嘴巴動了又動,最終還是沒有忍住,開口:“清逸侯,勞煩您走快些!”阿拓這幾個月來別說發怒了,就連稍微激烈點的表情都很少出現,他實在是很擔心。而眼前這個明明正值青年,卻一定要邁著個老態龍鍾的慢步子的清逸侯,真的讓他很無語。
“哦?”夏錦文幹脆停下了步子,連帶著前邊疾走的李雲都停下腳步回頭看是怎麽回事。之間夏錦文緩緩回過身去,眼依舊半合著,嘴巴微不可見地掀了掀,問道:“可是王爺請我走在前的?”
藍安突然覺得自己有種捅了馬蜂窩的錯覺,隻覺得他這副連嘴巴都不想動的模樣實在像極了舊日他在姨夫麵前假裝受欺負一樣,讓自己看了就覺得恐慌。往往他這副臉一擺出來,姨夫姨母就會讓他們跪在飯桌邊上,看著這個仗著年紀稍長就使著勁兒陰他們的偽君子優哉遊哉地坐在飯桌邊,吃著姨母做的飯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