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貶為庶民
早朝永遠是李雲最開心的時候,他立在玉階龍椅前,看下麵那是一覽眾山小,清逸侯快要睡過去的神態、安定王暗推清逸侯的小動作,他全都看得一清二楚。最重要的是,眾臣跪下朝拜的時候,他都會有種喜滋滋的感覺,覺得他們在跪自己。偶爾,玉階下跪著的大臣說的話太渾了,皇上輕咳一聲,就由他代為開口。
章淩在外遊玩好是好,可也沒有他這麽威風八麵的時候……真想讓他見識一下!
“起來吧!”
宇文拓單手撐著額,下意識在鬢角揉了又揉,他真的是氣得不輕,早膳也沒用,隻覺得心浮氣躁。
底下群臣又是一拜,這才站好,心裏納罕:皇上不是要延遲早朝嗎?怎麽又按時到了?
“此次所取的士子,安定王可有排出名次來?”一個月前,公告天下的開科取士的榜文讓全國各地的青年才俊紛紛北上,來了京師一展才華。十日前,安定王作為主考官,已經閱過全部答卷了。
“啟稟皇上,臣已經將前五十名列出,隻是名次順序上還不敢列出。”藍安一個月來就不曾好眠過,連偶爾回府呆一天的藍泰都被他逮著拆分答卷,惹得後者又賞了自己兄長兩拳才怏怏在藍安的挾持下去了審卷室。
“嗯。”宇文拓眼淡淡一瞥,又道:“清逸侯領翰林院總幹事這麽些年,名次排列就交與他吧!”
“臣遵旨!”
“臣領旨!”
安定王、清逸侯同時出聲行禮,爾後又相視一眼各自撇開眼。李雲站在玉階上看得分明,心裏高興這次給章淩寫信又有了新的內容。章淩曾說,大公子、小公子與清逸侯誓不兩立,也不知道他怎麽說的!從小在將軍府長大,他分明看到清逸侯在他們年少的時候,每每到將軍府都給他們五個人帶小玩意兒的!
宇文拓又出聲止住正要推回隊列去的夏錦文:“清逸侯,朕之前讓你下發公文召回的那些官員,這事辦得怎麽樣了?”夏錦文列了個名單,是這幾年裏各地政績卓越的官員齊集。現在,正好將他們全部召回培養京官的新勢力。
“啟稟皇上,都已經送到各處了。隻要新官一到任,即刻可以啟程到京。”
夏錦文朗聲回答,麵色淡淡的,卻睜著不相稱的朦朧睡眼。
宇文拓點了點頭,又點名工部尚書:“各河河道修建如何?春去夏來,冰水融化,加上暴雨,各地防汛要放在首位!”
“臣正要呈上各地修建狀況給皇上過目!”
“呈上來,朕閱後再批!”
所有的事能想到的都一一問過了,宇文拓再也掩不住倦意,手揮了揮,叫道:“禮官何在!”
“臣在!”禮官一身黑紅的外袍,躬身出列。
“念!”
禮官展開手中的聖旨,朗聲念道:“奉天承運……宮妃秦氏無禮於聖駕,出言冒犯……貶為庶民,即刻送出宮……欽此!”
除了文官首列的藍安和夏錦文,其他大臣都愣在當場。幾個曾猜測皇帝昨夜宿在秦妃那兒的,更是嚇得低了頭,不敢出一聲。
眾人靜默間,禮部尚書出列:“啟奏聖上,如此一來,宮中無一妃一嬪,如何為皇室延續血脈?懇請皇上準臣所奏,從民間納美貌賢德女子入宮,伺候皇上!”
藍安眉頭一蹙,又來了!
李雲小心翼翼看向龍座上宇文拓的臉色,隻覺得他萬分疲倦的模樣。
宇文拓揮了揮手:“此事,日後再議吧!”
“皇上,充盈後宮為皇上開枝散葉曆朝曆代都是一樣的。臣知曉皇上心係雪氏,但……”
禮部尚書的話還沒有說完,宇文拓臉色一變,目光已然陰沉了下來。
“皇上不立皇後,如今連唯一的秦妃都廢了,如此下去……還請皇上下旨,讓眾臣家中年過十二的女兒都送來畫像以供皇上擇選……”
年過十二?宇文拓擰眉,十二歲,才多大!他遇見茜茜時,她也正十二歲,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隻知道逗弄著自己的那隻小狗,“雪球、雪球”地叫喚著追著滿院落地跑。白色的雪花一朵一朵飛旋,她紅著個翹鼻,朝著屋裏的自己招招手:“你來你來,幫我抓住小雪球……”
“皇上可以趁這個機會,選立皇後。我北齊國,不可無國母……至於雪氏,既已病逝……”
夏錦文這才聽出了什麽特別的東西,淡淡一眼瞥向立在斜後方的禮部尚書,回過頭來又和藍安擔憂的眼神對上。
耳邊再也聽不到其他,宇文拓猛地站了起來,怒喝一聲:“大膽!”
誰說茜茜死了的!他的茜茜,沒有死!沒有死,她不可能會死!他隻是還不夠努力,還沒有找到她!等到他找到了她,他要帶著她上這大殿,讓眾人看看,他的王妃他的妻,沒有死!
眾臣皆驚,而剛才還喋喋不休的禮部尚書更是被這一聲暴喝嚇得後退了幾步,抬頭看去,隻見站在玉階之上的男人第一次顯露高漲的怒氣。他臉上盡是怒色,金冠黃袍,隨著他的粗喘氣微微晃動。他的手一抬,禮部尚書心裏恐懼更甚:他哪裏冒犯了皇上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休再言納妃立後之事,朕……朕,朕的王妃雪氏……”胸口的痛意鋪天蓋地將他淹沒,宇文拓身子一震,整個人半傾向前,話再也沒有說完。他的頭微微低垂著,卻讓玉階之下的大臣都驚慌起來。
咬緊牙關,宇文拓不讓自己滿嘴的血腥露出,洶湧而來的氣血讓他再也忍不住,腦子昏沉沉的,牙關一鬆,脫口吐出的血落在玉階上,暈染了一層血衣。
“皇上!”李雲大叫一聲,慌忙去扶。
朝堂裏的眾臣已經都亂了陣腳,爭先恐後要上前去,都被這嘔血嚇傻了。
藍安大喝一聲:“將皇上送回寢殿,派人去找謝禦醫來!”
夏錦文站在那裏,看著那白玉雕成的九龍玉階,輕輕合了眼。這九龍白玉階據說是大齊國的第二任皇帝找來整塊的白玉,令名工巧匠雕刻而成,珍貴無比。今日這一嘔血,怕是在眾臣心裏都留了個血痕。
也好,日後沒有人再敢提立後納妃的事情,大家都落得耳根清淨!隻是……
這宇文家的癡情種子,倒是名不虛傳。宇文老將軍一生也隻有夫人一個……
冰天雪地裏,那個人衝著自己揮手:“過來,幫我抓住小雪球啊……”他心裏好笑,卻仍忍著傷痛出了屋。雪花落在他臉上,冰冰涼涼的,他喘著氣一個跟頭翻過,立在那奔過來的小狗麵前,伸手去抓……
畫麵一轉,又變成那個女子渾身血痕地倒在門口。門外,紅燈籠映在白雪上,讓那純淨的白也染上一層血紅。茜茜,再不打你了,是秦思瑤假懷孕,跟你無關……他立在那兒,心痛地彎身想要抱起她,還沒有碰到她,她人就不見了。一陣天旋地轉,他又離開了閑春居,去了采蘭軒。
她皺著一張小臉,爬上床,衝他嚷著:“王爺,王爺,快過來,讓王妃寵幸寵幸你!”他知道她怕冷,按捺下心裏的擔憂,迅速爬上了床,她冷冰冰的手腳立刻纏了上來:“好冷啊……”他摟著她,心裏暗暗想著“日後可先放個暖水袋子暖暖被窩再讓她上來”。待他回過神來,懷裏一空,她憑空消失了。
“茜茜!”他大喊大叫,叫著她的名字,卻沒有人回答。他衝出房門去,隻見天空已經飄起了雪花,采蘭軒已經鋪了一層薄薄的雪,他剛剛苦苦尋找的人正坐在那個秋千上,一晃一晃的。他拚命地叫她,她卻恍似沒有聽到,隻是專心地抬頭看著天空,像隻翻飛的蝴蝶,一次又一次衝向天空。
不,危險!茜茜,你下來!你鬆手,我在下麵接住你!茜茜……茜茜……宇文拓大聲喊著,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他掙紮著想要衝過去,卻發現自己整個人似乎都被製住一樣,動彈不得。不,茜茜有危險……
他嘶聲喊著,在看見那秋千越晃越高的時候,一顆心幾乎停止跳動。當那上邊的人鬆手飛了出去,他猛地大喊一聲“茜茜”整個身子彈跳了起來。
“皇上!”
有人慌慌張張叫著他的名字,他愣愣地看過去,是李雲,他一臉淚地看著自己。
茜茜呢?她去哪裏了?她飛到哪裏去了?
他正待問出口,胸口一陣針紮地痛,喉頭一甜,一口血吐了出來,整個人沒了力一樣緩緩倒下去。耳邊聽著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淡淡說著什麽。
皇上衝開我用銀針製住他的穴道,銀針反而被他的內力吸入體內,這下麻煩了……嘖嘖,李大人,您別越哭越起勁啊!拿帕子給皇上擦了血……
沙城的將軍府裏,雪茜猛地回身,雙眼急急地四處看著,似乎在尋找著什麽……她,好像聽到有人叫她。那聲音……是宇文拓!
他,他怎麽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為什麽她的心這麽亂、這麽慌?
舒遠淡淡看過來,輕聲叫著她:“茜茜,怎麽了?”
雪茜壓抑不住心裏的慌亂,他……他應該沒事的,有那麽多人在他身邊,不會有問題的!緩緩呼了口氣,雪茜收起臉上的焦急,轉過頭來:“沒事。”
舒遠靜默了一會兒,才淺笑著開口:“能勞煩表妹你幫我端一下藥嗎?”
雪茜看著麵前笑得溫和的男子,他年紀才多大,卻有著眾人所不及的冷靜沉穩。想起那時他在宇文拓手裏吃了那麽多苦,卻硬是一聲不吭地帶著自己走了,也真難為他……他這個年紀,在現代,還是個吃喝玩樂逃課的階段……古人早逝看來也有道理,太早就成人了,承受了許多的壓力,心裏放了太多的事,身體會老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