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喚我的名字
他知道分離的不易,所以他上了馬,最後看了她一眼,都也不回地驅著馬奔出去。風帶著涼意拂過他的臉,他的腦子裏卻昏昏沉沉地轉著,一遍一遍地在心裏告誡自己不要回頭。他知道,他們之間的距離在越拉越遠,最後會終結在兩個國家的遙遠上,就連傳個書信都要幾天時間。是不得不,是那麽多的因為,他們必須這樣!
但他在轉過一個又一個的巷口,突然勒住馬,僵直著背就那樣靜止在馬背上。這個時候的陽光投在牆上,光光亮亮的,他的影子和馬的影子重疊了一部分,斑斑駁駁地看不出什麽模樣。他突然想起夜裏她趴在自己身上,閉著眼睛呢喃著說話的模樣。嬌俏十足,又帶著些許的慵懶,她卸下所有的冷靜與理智,放任自己在他身邊露出最美的模樣……
她呢喃著叫他“宇文”的模樣,是他最看不厭又萬般珍惜的。
陽光灑落的地方,他隻要一直不回頭地奔過去,北齊國就在那裏。但,黑夜也會離他越來越近。那個曆經百年的龍行宮,也有一條幽深的宮道,那裏有一排一排的燭盞,卻隻有牆上那一盞盞燈照亮著。那裏黃色的宮紗宮幔層層疊疊,他尋遍各處,卻找不到她的身影。
那裏沒有她笑得無害手指卻緊緊掐著他的手臂用力,那裏沒有她苦著臉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喝下一碗一碗的湯藥。那裏沒有她的氣息,沒有她身上的藥香,沒有她的聲音,沒有她……那是一個冷冰冰的住處,沒有她一絲的痕跡,隻有年代悠遠的梁木和大紅的朱漆。甚至比不上采蘭軒來得珍貴!
“我想聽聽你喚我的名字。”他們十指交握,糾纏著將對方的手心緊緊貼在自己手上。宇文拓放輕了力道,輕輕握著她的手,抿抿唇說道。
雪茜臉貼在他的胸膛,拿著腦袋輕輕蹭他的下巴。這一刻,她相信真的有心有靈犀一點通這種事情。他去而複返,讓她心裏又酸又甜。
她嘴角微微一翹,臉上露出微笑:“喚什麽?宇文?拓?還是什麽?”
“都要。”宇文拓鳳目輕合,低垂著眼看著她的發旋,鼻尖輕觸她的發絲。清香縈繞,發絲輕柔地觸碰著他的臉,她身子軟軟地倚在他懷裏,這一切,讓他掩下那即將離別的痛楚,輕笑道:“但最愛的還是我迎娶你的時候,你那一句‘夫君’!”
懷裏的人動了動,仰頭看他,久久都沒有說話。她很少這樣叫他,一方麵,總覺得這“夫君”二字相比現代社會裏的“老公”還來得膩歪,另一方麵是她的性格,“夫君”來“夫君”去的,她嫌棄開不了口。當時他在宮門處迎她,紅紗相隔,那個世界真的是帶著滿滿的喜慶。那麽多人呆在那裏,她卻隻看得到他。
成親時會有什麽樣有意義的舉動,她對這個一向沒什麽想法。但當時,她動了動唇,叫出那一聲“夫君”,心裏確實是帶著莫名的歡喜。嬌嬌軟軟的,連那一聲“夫君”都帶著甜膩的柔情。她這個現代人的理智,在那一瞬居然也認為,偶爾這麽叫一句也是可以忍受的。因為,他就是她的夫!
李雲抬手輕輕碰了碰章淩,睜大眼睛往那一邊呢喃著說話的人偏了偏,嘴角高高翹起,是憋不住的笑意。小的時候,老爺親自督促他們練功,總說練好武功耳聰目明對身體有好處,現在,他是是實實在在知道耳聰的好處了!
太陽掛在空中,瑩亮的光射到井裏。波光粼粼,清淺晃蕩,好像上好的金黃絲絹撇在水裏,輕輕搖曳身姿。靛藍暈開的天空飄浮著幾朵白雲,涼爽的風裹去空氣中沉沉的熱氣,卻吹不散那輕輕一句“夫君”……
南方的田野裏,這時候已經是滿滿的綠色了。一畦一畦的青菜迎著風,縱然夏日的太陽十分烈,也沒有抽去所有的生氣。水田裏的禾苗黃綠相雜,黃的是沉甸甸的稻穀,綠的是剛翻新插上的秧苗。
來的時候太慌,日夜兼程,李雲累得什麽也顧不上看。現在雖然依舊行程匆匆,但好歹可以偷個空閑。馬跑累了,自己慢下腳步。宇文拓也沒有如來時那般勉強,放任速度慢了下來。他靜靜看著這獨特的南國風光,腦子裏想了許多,到最後終究還是合成她淺笑的眉眼。
李雲笑著甩著鞭子,想到了之前去過的郊縣,當時洪水肆虐,若沒有那樣的災害,估計夏天也該是這樣的模樣。京城裏的夏天和大夏國的總還是有些區別,他們出來的時候日頭經常帶些昏沉,依稀記得隻有楊柳成片成片地綠,給禦花園帶來蔭涼。宮裏其他的奇花異草,雖然每日都有宮人照料,但反而不若這野外的長得有意思。
李雲偷覷一眼宇文拓,乖覺地沒有去打擾。章淩說過,在自家主子沉默的時候,萬不得已不要去擾,指不定那個時候他正在想夫人呢!
馳馬走了許久,天也漸漸黑了下來。因為他們趕著回去,但有不想麻煩,所以走的是偏離官道的小道,這一路上人家漸漸稀少了。他們倒也不會累,想了想還是再趕一段路,到了後半夜再休息。
夜空下是散落的星星,好似陽光下沙灘上發著光的石頭,這一顆那一粒的。山間密林裏,黑影幢幢,橫斜逸出的枝枝幹幹乍一看都有點張牙舞爪的模樣。李雲回頭瞥了瞥跟在他們身後的暗衛,都十足的安靜,連個聲音也不出,一時間隻有馬踩在地上沉沉的“踢踏”聲。
李雲剛要回頭,就覺得有什麽東西觸到自己的脖子,全身一麻,下意識地大叫了一聲。
“啊!”
這一聲在空寂的山林裏格外得響,李雲自覺嗓子眼都叫得有些痛,等看清是什麽嚇到自己的時候,又覺得喉嚨發幹,尷尬地摸著腦袋。
宇文拓頭也沒有回,輕笑了一聲,道:“走路就看著點。一根樹枝也能嚇到你,章淩會覺得你越來越不濟事的!”繞過那根樹枝的時候,本來想提醒一下李雲,但見他還有心思往後頭看去,索性也就保持安靜。
沒走多久,宇文拓就擺了擺手:“不走了,就地歇著!”
有人接近的時候,李雲正眯著眼閉氣打坐。沉靜了心思的人,對聲響格外敏感,他睜開眼剛要說話就聽宇文拓輕輕發了個聲響,立刻就噤了聲。
暗衛早已經隱在各處,將這裏當成中心保護著。所有人都屏氣細聽,悉悉率率的是兩個人的腳步聲。似乎也有人撞到橫斜長出來的樹枝,低低叫了一聲疼,立刻就有人捂住了那人的嘴細細說了說些什麽。
李雲蹙眉,怎麽他聽著似乎是一男一女往這裏走啊?這都後半夜了,天邊的月亮都快隱在雲後麵了,怎麽會有人走到這麽偏僻的地方?難道說……
李雲兩眼亮閃閃。難道是什麽相約私奔的年輕男女?
那兩個人果然朝著他們呆的地方走了過來,但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這裏有人。宇文拓靜靜一想,就明白他們為什麽往這裏走了。他們呆的這個地方是一塊平地,四周有樹,這兩個人怕是想要找個地方過上一晚,等到天亮。
宇文拓沉默半響,既然他們也隻是路過,那還是出個聲音,免得到時候嚇著他們……這麽一想,他輕咳了一聲,正準備說話,就被一聲突如其來的尖叫給逼了回去。
“鬼啊!鬼……”
聽著嗓音,是個小姑娘。驚慌失措的叫聲中,含著顫意。黑漆漆的空地上,隱約可見走在一起的兩個人,其中一個矮個的猛地撲上到另一個人身上,叫了一句:“公子,救命啊……”
很熟悉的一句話,很熟悉的語氣,宇文拓鳳目一凝,輕輕笑了起來。原來,是他們!
李雲正雲裏霧裏地,聽到他這一笑更加迷惑了。他覺得剛才的聲音聽著熟悉,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卻一直覺得隱隱有什麽東西擋著自己,就是想不起來。到底是……
“半夏!”
蕭鳳羽頭疼地抱著小丫頭,連苦笑都扯不出來了,隻好一手輕輕捂著她的嘴不讓她繼續叫,一手伸到她背後,來回撫著她顫抖的身子。他低笑著出聲:“不是鬼,不信你拿出火折子看看。”
他話音剛落,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就出現了一團火光,照亮了眾人的臉。蕭鳳羽看清站在那邊的人時,臉上微微現出錯愕,很快就隱去,放開捂著半夏的手,笑道:“原來還是故人!”
半夏瞪大眼睛看著李雲拿著火折子將他們麵前的一堆柴火燃起,小腦瓜子想了這麽久,仍然不明白為什麽會在這裏碰上他們。明明……定陽王已經當了皇帝,不是嗎?這裏還是大夏國,他怎麽會到這裏來?
蕭鳳羽則鎮定了許多,向宇文拓道著謝,接過李雲遞過來的食物。他們自從那日決定往京都走來之後,一路上靠著行醫,倒走得也順暢。原本今日是要趕到下一個城鎮在住店休息的,但中途因為半夏愛玩的性子耽擱了不少時間。這一路走來,天一黑,半夏就開始怕起鬼來了……
“原來我們是走離了官道。”蕭鳳羽不禁撫額,半夏追著一隻小兔子跑,他也叫不住,隻能跟在後來。原本以為越走越荒涼,過了這一段路就好,沒想到根本就走錯了方向。睨著正在吃東西的半夏一眼,後者忙裝著專心吃東西,頭也不抬。
“蕭大夫要去哪裏?”李雲又遞過水去。當初在郊縣,蕭大夫就憑著醫術贏得了他的尊敬。後來又碰巧救了被毒箭傷了的夫人,說起來也算是他們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