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你想要什麽
皇甫文昊難得一次坐在禦書房的軟榻上，這些日子他的身體居然莫名有了好轉，今天派出皇甫博去接待北齊國的來使，想想還是不放心，於是召了他來。
“北齊國派來的清逸侯，皇兒你看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皇甫博淺淺一笑：“清逸侯夏錦文原是亡國青玄的國舅爺，他的妹妹就是武宸的皇後。據說皇後命喪武宸之手，夏錦文才投靠了當時的定陽王如今的北齊國皇帝宇文拓。”他想起那個在傘下笑得清淺的男子，眼眸一暗，帶了些殺意。眸色轉動，他掩下眼皮，淡淡回答道：“兒臣在城外見到他，看起來倒是個溫文如玉的男子。”
“北齊國的變動，來得太快，待我們得到消息，那邊大局已定。說起來，也算是他們武氏的報應。當年，殤帝在位，被武氏反了，逼得我們皇甫皇族落魄南邊。但，也怪不得武氏……先祖的訓詁，皇甫氏再不能有此等敗國殘民的子孫！”皇甫文昊喘口粗氣，第一次認真地看向自己的這個兒子，淡聲說道：“朕如今也隻有你，朕想知道，若立你為皇儲你當如何？”
皇甫博一愣，顯然是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問自己，當下沉吟了幾分，才謹慎地回答道：“父皇，兒臣年紀尚輕，大夏國的未來兒臣一人還擔負不起來。父皇正值壯年，大夏國還需要父皇……”
皇甫文昊沒讓他把話說下去，靜靜打斷：“朕的身體，自己知道。朕在位這些年，未能將大夏國治理好，隻能堪堪算是個無罪的皇帝。”他這話說出口，人卻疲倦地閉了閉眼，一時間應和著他兩鬢微霜，居然帶了幾分淒涼。他長長歎了一口氣，單手舉起，撐在唇邊咳嗽了幾下。“朕這幾年無心顧及你，隻覺得一年重複一年，如今再看，你卻已經如此大了！”
皇甫博抿了抿唇，半垂下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眼裏卻是痛苦之色。複雜的情緒被他掩去，他輕輕抬眼，看著麵前這個給予他骨血的男人，再無小時候仰望他時所看到的高大。幼時的自己，孱弱的肩頭怯生生地站在這個男人麵前，喚他“父皇……”。時光過得太快，那個自己早就被深埋在記憶的厚厚塵土之下了……
“父皇……”終是沒有忍住心裏的波動，皇甫博顫著嗓音低低喚了一句。
“沒兩日就是你的大婚之喜了，父皇想著也該給你送份禮。不過，父子多年，卻很少這樣坐在一起說說話，朕怕挑的禮你不喜歡。你說說，你想要什麽？”
皇甫博靜默地立在那裏，沒有吭聲。他的嗓子似乎被什麽堵住了一樣，吐不出咽不下，隻能任由沉默在其間泛開。偏生他的父皇也耐著性子等他回答，最終他幾乎是艱澀地吐出幾個字來：“父皇給的，兒臣都喜歡！”
聞言，半靠在軟榻上的皇帝卻笑出了聲，磁性的嗓音帶著很久未曾出現的快樂一點一點傳到皇甫博的耳朵裏。卻沒有笑多久，皇帝又咳嗽了起來，驚得站在下邊的皇甫博猛地抬眼看過去，眼裏是掩飾不住的關切與著急。
“你母妃為你求的這門親事，你可喜歡？”皇帝撒開之前的那個問題，又問起了其他。
皇甫博腦子裏一空，原本渾身緊張的情緒迅速被冷卻，一種從心裏溢出的顫抖從他周身漫開，他卻硬生生壓了下來。平靜的眼眸一顫，低著嗓音回答：“喜歡。”
他整個人的神智好像被一剖為二，分成兩個不同的情緒，在那邊撕扯打鬧。其中一個自己在冷笑，連麵都未曾見過，又談何喜歡；另一個卻蜷著身子，是他小時候的模樣，沉默地縮在角落裏，從未有人問過他是否喜歡……
“喜歡就好！”皇帝終於感覺到疲憊了，他已經很久沒有說過這麽多話了。“之前你母妃請朕去你府裏看看，朕去了，很高興。博兒你也長大了，皇子府裏井井有條，朕也放心了。”他終於擺了擺手：“好好準備迎娶新娘子吧，成了親又不一樣了，以後就肩負著一個女人的所有了。去吧！”
皇甫博靜靜地行禮：“兒臣告退！”停頓了幾秒，他又開口道：“父皇請保重身體！”
他平靜地抬起眼，看著上位的人輕輕點了頭應了一聲，閉著眼似乎睡過去一樣的安靜。
皇甫博終於旋身離開，走出禦書房，正好看到那空曠的天空。雨後的天空似乎也洗去了原有的陰沉，蔚藍蔚藍的。沒有夕陽殘照，比起往日來，卻帶著天幕特有的沉沉，已經有了一些夜晚的氣息。他一步一步走著，邁得很穩，卻隻有自己知道心裏是極空的。他一時想不起自己進宮之前的大怒，也忘記了他記恨那麽多年的原因。腦子裏反反複複出現的隻有……
年幼的自己仰頭看向立在麵前的男人，他卻不再是記憶中的意氣風發，鬢角間已經是灰白參半了。他看著自己，問了一句：“……你可喜歡？”
站在廊上的侍衛見了他，都躬身行禮。皇甫博看也沒有看，就走了過去。
幾個宮女輕步走來，邁得悄無聲息的步子，手上端著各式各樣的碗盅。皇甫博沉默的站住了腳，看著她們跪在那邊，指著其中一個問道：“給父皇準備的膳食嗎？”
宮女輕輕應了一聲。
不料皇甫博卻上前幾步，掀開了蓋子看了眼，又蓋上。又問道：“是養生粥？”
宮女答道：“陛下近來胃口稍開，是禦醫和禦廚配置的。”
皇甫博交代道：“好生伺候著。”
“是，殿下！”
他大步離開，像是嚇到了自己一樣倉惶而逃。他尚未成人時，這座皇宮就是他的噩夢，是滋生仇恨的地方。他在這裏過了無數個黑夜，連自己也忘記了恨的最初是不是求而不得了。如今，他的父皇一反以往的姿態，召他進宮隻為和他談談這些小事，他到現在仍然回不過神來。他現在，迫切地需要離開這個地方，回到皇子府。
那裏，才是真正屬於他的！
雪茜一直在等著。
白日裏北齊國使臣大張旗鼓地被大皇子給迎進京都的消息，飛快地傳了開來。既然宇文拓要來這裏，定是跟著夏錦文喬裝成手下來的。隻要宇文拓一有空，定會很快來找她的！
雪茜一抱著希望，整個人一掃前幾天的沉悶，有了精神。午後剛過，原本下了大雨的天空突然安靜下來，放晴了。
等到午睡起來。洛兒鬧著要去見識見識這裏的白麵包子，於是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門。半夏一直覷著眼看雪茜的臉，直等到雪茜直直看過來才笑嘻嘻地轉開頭，和洛兒兩個人說著孩子氣的話。
章淩照舊笑眯眯的，揣著錢袋子，儼然是個富戶的模樣，無論洛兒想要什麽，隻要雪茜一點頭，立刻買來。洛兒一身小老虎的打扮倒惹得路人紛紛看過來，儼然是被這隻可愛的小老虎煞到了。塵聞、塵閑卻固執地認為，這是眾人嘲笑洛兒大夏天的捂得跟個暖爐一樣。
雪茜也是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居然有護短的傾向，她當時淡淡一挑眉，一記冷眼看過去，哼道：“對小公子的著裝打扮有意見？”
塵聞、塵閑噤聲，兩人互看一眼，同時為那一句“小公子”的稱謂憂心。
雪茜翹起嘴角，將洛兒從章淩的懷裏抱過來，溫柔地問道：“娘親帶你去買衣服，可好？”
洛兒眨著眼睛咬著手上的大白包子，笑眯眯地點頭。有娘親真好！
他們在塵聞的帶領下，走到一家店裏，雪茜立刻就對滿屋子的小孩衣服著了迷，一心帶著洛兒比比劃劃。半夏走在後頭，眼睛卻在看到一塊方巾時亮了。眼看其他人都在另一邊，她抬手摸著那塊方巾，指間那熟悉的觸感讓她心裏一暖，咧嘴笑開。
雪茜想起上次去章淩的那家店裏還看到不少給小孩子的玩意兒，於是又往那邊走。那家店在章淩的名下，這件事情塵聞、塵閑都還不知道，雪茜也不願多生枝節，也就沒有提。掌櫃的一見他們來，眼都亮了，熱情地招呼著。
雪茜帶著洛兒一一看過去，半夏也是第一次身處這樣有特色的店，三國的貨物同時擺放，讓她目不暇接的同時，又有些時空的錯亂。她偶爾挑著一件東西放在手裏細看，這些年跟在公子身邊遊曆過許多地方，耀雲和北齊國已經走遍，就是這大夏國還是第一次來。
“半夏，有什麽喜歡的嗎？”雪茜笑著開口，小丫頭拿著那個東西已經看很久了。
半夏卻將手裏的東西遞給洛兒：“你應該喜歡吧？”
果然，小老虎拿過一看就不肯放手，將那個彈弓比劃來比劃去。他曾聽卓談說有打鳥的人就是用小石子擊中的，若是不會功夫，就該有個工具來幫忙。應該就是這個吧……
雪茜看著彈弓上細細雕著鳥獸的圖形，倒也做得精致。這一層耀雲國的貨物上或多或少都雕了各種鳥獸的圖形，看起來粗獷中又極講究精細，雖然看著有些奇怪卻也算一種特色。她抬眼一掃，卻“咦”了一聲，被一塊玉佩吸引住。
見她拿起那塊玉，一邊的掌櫃忙說解道：“這位夫人，這是耀雲國的陵玉。”
雪茜看著那塊剔透得放在手上都能看到手心掌紋的玉覺得有趣，這有點像現代的玻璃，但顏色卻碧綠，觸感也十分溫潤。她遞給洛兒，問道：“喜歡嗎？”
對於洛兒來說，隻要是娘親送的，他都喜歡！當下點了點頭。
雪茜看著那陵玉上的圖紋，依舊是鳥獸圖形，不由得擰了眉，看向掌櫃：“有其他的嗎？龍形的玉佩有嗎？”洛兒好歹也是個小皇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