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燒了
家仇得報之後，他必定會帶著娘給兒媳婦的那隻玉鐲上雪家來提親的……而今，家仇若報，又何來的雪家？
火光在雪家的花園裏四起，他獨自一人，將所有的哭號之聲摒棄在意識之外，在那精美的花園裏走著。他循著她曾經的話語，去找尋她曾經想要帶他去看的那幾處風光。
樹，密密麻麻。卻果真有一棵大樹之下，掛著個搖晃的秋千。秋千之上，尚放著幾朵綻放的花。他抬手觸及，一片冰涼。那秋千的坐板之上，層層裹著厚厚的錦緞，奢侈之間他隻看到對她的寵愛。
樹，密密麻麻。卻果真有一棵大樹之上，小小的一座屋子兀立枝間。那樹上，一級一級，有人極為用心地在每隔一小段距離的樹幹上做一個台階，一級一級，直接鋪到那小屋前。那小屋前掛著一個小小的牌匾，就著火光看去，隱約可見是個“茜”字。的確如她所說，這個家裏，誰都將她疼愛入骨。
然而，她卻姓雪。她的那些疼愛她的家人，卻是雪家之人，卻是毫不猶豫殺害他爹娘的凶手！如此，他又怎麽能……
他冷漠地旋身離開，對著李雲拋下一句命令：“燒了！”
至於那座，能讓小小的她快樂地又笑又叫又跳又拍手的水車，那能製造出彩色虹橋的假山，他命人一一拆了毀去。至此，她曾說過要帶他去看的那些東西，他都已經毀了。而立刻，他就要毀去她過去十六年快樂的生活，毀去她記憶裏的他！
但他從沒有想過，在他一走進她的院落，看到的是那樣的場景。
她被壓在地上，衣裳盡亂，方才狠狠揮下的那一個巴掌讓她的臉迅速地紅腫起來。而那個不知死活妄動她的人，居然還在那裏大放厥詞！
他毫不猶豫地擰斷了那個士兵的脖子。
她看著他的目光卻是驚恐，一直往後退，最後連尖叫都近於嘶啞。她說，殺人了！
自然，在雪地裏追著雪球玩樂的她，怎麽會知道他這幾年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他於她，儼然是一個殺人魔。然而，他不許，他不許她怕自己！
他是拓，她是茜茜，他們隻是彼此回憶中的那一段美好，再無其他血腥與仇恨！
她，仍舊是那個說起水車虹橋的時候會快樂地那雙美目都綻放光芒的姑娘！他，會是那個想要喚她進來免去受凍卻假裝咳嗽引她進來的宇文拓！他會，他……
雪茜瞪著攔在自己腰前的那隻手，不免有些無奈。偷偷拿眼四處防備著，一邊左手覆上那隻手想要拿開，見身後的人絲毫沒有反應，她不由得心裏有些奇怪。他是怎麽了？手肘已經輕輕擺動，微微往後一撞，撞到他的時候，她才抬頭看去，卻剛好與他的目光撞上。
他，是怎麽了？
被他眼中的深沉嚇到，雪茜心裏一驚。怎麽了，是出了什麽事？還是他想到什麽了？為什麽他方才的目光中帶著令人畏懼的迫力，眼底似乎藏著令人無限恐慌的東西一樣，看得她十分不舒服。
“你怎麽了？”
雪茜輕聲問出口。全然沒有發覺，就方才他的手摟上她腰間的時候，他的腦子中已經竄過了多少回憶。
宇文拓輕輕合眼，淡聲道：“沒事，走吧！”手從她的腰間移開，收在她的身後微微一推，邁步與她同行。
前邊走著的尹恒正好回過頭來，眼見他們落後了幾步，不免有些奇怪：“怎麽了？”
雪茜揚揚手上的帕子，笑道：“無事，隻是帕子落地撿起來。”她這個舅舅，還真是背後長眼睛一樣。連他們稍微慢了幾步跟上去，他都迅速回頭來找。
見尹恒停下腳步在前邊等，雪茜隻能暫時將心中的疑惑放下，也沒有看風景的心思了，加快了腳步上前。
此時，炎日已經偏西，風帶著漸漸舒緩下來的空氣襲麵而來，不再那般熱氣騰騰。在那小公公的一路帶領下，雪茜順著蜿蜒的青石路走來，遠遠的就見前邊大片大片的荷花簇擁的水前那座小亭子輕紗飄揚。
聖駕在前，這邊已經候著一幹的宮娥、太監與侍衛了。宮娥低眉順目地站在那裏，亭子裏麵的人並不需要她們的伺候。
透過那飄揚的彩色輕紗，揚起又落下的瞬息，能夠將裏麵坐著的兩個人看清楚。雪茜呼吸下意識一窒，那兩個人端坐在小圓石桌上，正雙雙往她這邊看過來。
驀地覺得有些壓力，雪茜美目一低，再抬頭時，雙眼不躲不避，臉上揚著淡淡的笑容緩步走過去。
“臣尹恒見過陛下、大皇子殿下！”尹恒恭聲拜倒。
“起來吧，尹將軍！”皇甫文昊笑著站起身來去扶他，對於這個小舅子他一向喜歡。大燕後唯一的弟弟也是他的弟弟！
“大將軍！”皇甫博早已經站起來，此時衝著尹恒回禮。從公來看，尹恒是大夏國的驃騎大將軍，是撐起大夏國一片天的力將；從私來看，尹恒是實打實的大夏國的國舅爺，於他，也算是個長輩。自來，他對尹恒從無輕視之意。
雪茜眼見皇甫博拜見尹恒的那一禮行得極為誠懇，心裏不禁有些訝然。從她第一次在客棧那裏見到她這位同父異母的哥哥，就覺得他是個冷厲傲慢的人。沒想到，他對小舅舅這一拜倒是出自真心的！
她這位哥哥，在大處上倒是個從不含糊的人！
這讓她不禁對他有些改觀。身為一國皇子，他身上就該有這樣的氣概與風範！
“見過皇帝陛下、大皇子殿下！”雪茜也不含糊，用著曾經在北齊國皇宮裏學到的宮禮盈盈一拜。縱是如今她的麵貌大半被掩在假麵皮之下，但是她舉止行動間的從容華貴掩蓋不住。
“侯爺夫人快請起！”皇甫文昊笑眯眯地應聲道。他清楚知道自己過去近似死去的生命在這個女兒重回他的生命之後又複活了。過往的悲痛與哀傷，讓他沉溺其中，對其他的什麽都不在乎。然而現在，不一樣了。他要為自己的子女盡力留下一個好的局麵！這些年，因為他的不問政事而亂成一團的朝政與國事，他要理清楚！
“謝陛下！”想了想，那一句“謝殿下”還是沒有加上去。雪茜心裏不無賭氣地想著：認真說來，這皇甫博縱是她的兄長，對她也該行大禮呢！
“今日皇兒與朕有閑心在這禦花園裏臨風賞花，恰好聽聞侯爺夫人此時也在宮裏，所以朕就請侯爺夫人前來，一同坐坐。”皇甫文昊笑著說明，老實說，這樣的機會真的是千載難逢，日後，他不知道還能不能有機會同他們兄妹二人坐在一起暫享天倫。“都坐下吧！”
雪茜依言邁步，目光在身邊站著的宇文拓臉上劃過。老實說，她能夠明白這位半老父親的心情。兒女在前，卻一個暫不能相認，另一個並不親，也算是一種莫大的悲哀吧！她淡淡看向扶著皇甫文昊坐下來的皇甫博一眼。他若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大家就暫且粉飾太平，算是忘記那些混亂，就當是圓麵前這位做爹的一個心願吧！
“殿下，”雪茜出聲，輕輕一揚手往身邊的位子比著：“請！”
皇甫博沒料到她會招呼自己先入座，微一愣，拱手也不推辭，先坐了。
雪茜剛一入座，抬眼間就見坐在自己左手邊的皇甫文昊眉眼俱彎，梨渦現出。不由得也抿唇一笑，目光與他的相觸。
“尹恒，你也坐吧！”
尹恒婉言拒絕：“謝陛下。但臣已允諾要帶著北齊國的幾位大人去天牢見舒遠，臣先告退！”
“哦？去見舒遠？”皇甫文昊看向自己的兒子，問道：“舒遠還未從天牢中放出來嗎？”
“父皇，案情還在進一步審查當中，所以暫且……”
皇甫文昊點點頭，轉頭看向尹恒，說道：“那你就先去吧！替朕帶句話給舒遠，就說再委屈他一兩日。”又看向皇甫博，吩咐道：“舒遠雖未官職加身，卻是有功名的。又是朕的親侄兒，與博兒你也是同窗多年，一起長大的。案子若還沒查清楚，就暫放他回去，由丞相府看管吧！”
“是！”皇甫博應下。就是父皇不提到這事，他也會這樣去辦的。今早到天牢一行，已經讓他明白了一些事情。那舒家舒遠，比起他兄長，縱然不曾習武，但他那一身硬骨頭卻是一樣的。對付他，若是意味太明，反而沒了意思！“舒丞相教子有方，滿朝皆知。此時父皇中毒一事，與他定無大幹係。”
雪茜瞥眼看他，她這兄長改變策略了？居然會為舒遠表哥開脫？
尹恒也抬眼看過來，心裏暗自納罕。他今日，必定要去天牢與舒遠好好談一談。目前的局勢，就連他都看得有些迷惑了。
“臣告退！”
皇甫文昊點點頭：“去吧！”
尹恒恭敬告退，旋身離去時卻剛好看見站在那邊的宇文拓，心裏一怔，旋即放開心中的疑惑。雖說有皇帝姐夫在這裏，茜茜應該是沒有什麽危險，但有這個人在，又令他更安心上幾分。不管這個人到底是誰，暫且，隻能依靠他來保護茜茜周全了。
幾不可見地對著一身侍衛服的人輕輕頷首，尹恒深深看了他一眼，才越過他走出亭外。
皇甫文昊也在此時注意到亭子中除了他們坐著的三個人之外還站著一個，眼見那人穿著侍衛服，心裏隻道他是保護雪茜的侍衛，一時間心裏有些歡喜那個清逸侯。那夏家的孩子倒真的是個有心人，他不知道到底茜茜是如何變成了夏錦文的夫人，不過夏錦文能夠盡心安排人手保護茜茜到讓他自覺那個決定做得不差！
雪茜自然也注意到了皇甫文昊的目光，淡淡出聲道：“先退下吧！”她不能冒這個險！宇文拓在這裏呆的時間越久，難保那敏感的皇甫博看出點什麽來。宇文拓的身份，是如何都不能暴露在這裏的。
宇文拓聞言也不看雪茜，隻低頭應道：“屬下在亭外等候夫人！”聲音雖然十分平靜，但心裏已經開始冒火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