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小心
一行人也不多耽擱,舒遠由兩名獄卒領著走在最前頭,其後跟著文舉。至於雪茜三人,則落在最後頭。
沿著守衛森嚴的青石道走著,旋了個彎,就該是通往監牢的道路。雪茜他們要出天牢,卻還該順著這條青石道繼續往前走。
走了沒多久,就到了那個該分方向走的轉彎處。
雪茜輕輕咳了一聲,出聲喚道:“二公子……”
正要越過那個轉彎處的舒遠猛地回過頭來,看了過來。夾在中間的文舉則撓撓頭發,悄悄退開一步,不敢打擾這兩位繼續交流案情。
雪茜也順勢上前跨了一步,開口:“婚宴那日……”
文舉聽著她說的話,心不在焉地往青石道的那頭瞥了一眼,剛好看到了四名獄卒兩兩一列走了過來。背著光走向這裏的他們,麵上也籠著一層暗光,一時間,文舉竟看不清楚他們的臉。隻是眼睛倏地微眯了起來,似乎是被他們身上的什麽光亮閃到眼了,下意識地輕抬起一隻手來,就要擱在自己的眼前。
卻聽一聲輕喝“小心!”
出聲的那人似乎嗓音裏含著極大的恐懼,連帶的聲音也帶著不同尋常的顫動。這聲音在文舉耳中過了一遍,腦子裏迅速跳出“舒家舒遠”幾個字,心裏卻隨著那急急上揚的聲音猛地下墜。
這樣的感覺,他實在是太過熟悉了!
所以,以至於文舉下意識撲過去的時候,心裏還沒有確切地了解到發生了什麽事情。他隻是憑著直覺裏的那種熟悉預感,覺得有大事要發生了。而這大事,就好像是今天一早他一抬頭就看見自家小弟高坐在房簷一角衝著自己笑一樣——他恨不得挖出自己的眼!
眼角隻覺得明晃晃的光亮“刷”地閃過,在他腦子裏分辨出那是什麽之前,文舉就覺得自己手臂好似被蚊蟲咬了一下,明白的疼!他方要低頭去檢視自己的手臂,就聽得之前的那個聲音又急急喚了一聲“夫人!”
文舉一抬臉,恰巧看到那位北齊國來的清逸侯爺夫人呼吸急促地緩緩倒下,被跟在她身後的那位冷麵侍衛迅速抱住側身一躲,閃到了那轉彎處後麵。
這麽大的聲響,加上走在舒遠前邊的兩位獄卒大聲喊道“刺客!刺客”,轉彎處恰巧巡視的一列獄卒迅速湧了過來。
原本寬闊的青石道似乎一下子擠進來太多的人,竟讓文舉覺得旋身的空間都沒有。他低頭側身靠到牆側,恰巧看到了舒遠迅速地移位到轉彎處後頭,一手已經搭上半靠著牆的雪茜的手。
玩笑開大了!
文舉腦袋一片空白,手臂上的痛漸漸褪下,竟然變成了一點點的麻意,若非他此時心裏極亂,可能都要為這改變而雀躍。他記起那一封蓋著大皇子印戳的信,腦子嗡嗡地開始響。滅族大罪、玩忽職守……
在他想出下一個關鍵詞之前,他猛地憶起這場混亂發生的主謀者。頭狠狠地撇過去,卻見到了讓他忍不住打起冷戰的一幕。
那四個獄卒顯然太過平靜,手持著武器與這邊緊緊相逼的獄卒隊伍對峙著。雙方狠厲的眼盯著對方,將彼此每一個輕微的動作都放大到無盡。
那四人卻隻是往文舉這邊看了一眼,猛地同時動作。就在眾人一驚,腳步差點就後退的時候,那四人牙下狠狠一咬合,就在文舉驚恐的目光中他們麵容一僵,目光微滯,人卻已經迅速倒地。那姿勢就好像……
文舉一口氣就吊在喉頭,吐不出吸不進。他死死瞪著那橫七豎八倒地的四個人的身子,腦子嗡一聲,嘴微動:“完了……”
即使是他,也已經看了出來,這四個獄卒已然自盡死去。這下子……
文舉緩緩回頭,看向轉彎深處,那裏那個冷麵侍衛正將一丸藥放入已經失去意識的侯爺夫人口中,隨即抱起了她。而舒家的二公子,麵色慘然地直起身子,搭在侯爺夫人手腕上的手已經收了回來。
文舉覺得自己似乎連腳都開始微微打顫了。他穩穩心神,諾諾開口:“怎麽樣?”連那一句“二公子”的稱呼都不知不覺省略了。
舒遠猛地將手指一收,緊握成拳,看了過來:“大人,射入夫人體內的牛毛針已經順著筋脈通行,那牛毛針上……有毒……”
有毒?
文舉突然頭皮發麻,覺得自己人都有些開始犯暈了。有毒?所以說,麻煩的不隻是要將什麽牛毛針從夫人體內取出來,而是……一不小心就會迅速要了人性命的毒,還待解了?
艱澀地開口,文舉都不確定這是自己的聲音。畢竟,這聲音聽在他自己耳中,竟是那麽的低啞暗沉,就好像,中了毒的是他文舉才是。
“二公子,怎麽辦?”
雖然目前來說,整個天牢最能發布命令的人似乎是他——五品天牢獄官,但是,這個時候他不得不求助於身為囚犯的舒遠。畢竟,京都裏的人都知道,舒丞相家的二公子精通醫術!
舒遠冷冷地看了那倒地的四具屍體,目光又迅速流轉到被人抱著的雪茜身上,淡聲道:“隻能送往丞相府,必須先解毒。”
丞相府?
文舉愣住。舒家二公子還是戴罪之身,他一個小小的獄官沒有上頭的命令又怎麽敢私自放他回丞相府?
“丞相府內有我配製的藥丸藥材,要取出夫人體內的牛毛針也必須用到我特製的醫具。大人,若不決斷,夫人性命堪憂……”舒遠冷冷點出重點,那已經陷入昏迷當中的雪茜讓他心急如焚。可是如今事態,他既不能搶過茜茜看視她的狀況,也不能表現出太過明顯的急躁。他,得忍住!
宇文拓冷著臉站在那邊,下一刻已經毫不遲疑地邁步往天牢的大門處走去,拋下一句:“夫人若是喪命於此,我北齊定不會善罷甘休!”
他語氣冷漠,即使是說到“喪命於此”也沒有表現出什麽特別的情緒來。但是他緊緊擁著雪茜貼著自己身體的舉動卻被隋瑭看在眼裏,再也顧不得其他,隋瑭推了舒遠一把:“二公子,煩請帶路!”
兩人迅速跟上。
文舉的腦袋一瞬間昏眩,他連忙搖了搖頭,咬牙跟了上去,一邊回頭交代道:“通知皇子府,就說侯爺夫人天牢遇刺送往舒丞相府中救治。這裏,大皇子喂派人來接手前,誰也不準動上一分!”
他的聲音從未這般狠切過,聽得那一幹圍過來的下屬都驚住了。隨即,眾人齊聲應道:“是,大人!”
很快,一輛飛馳的馬車從天牢外駛開,帶著急切地速度衝了出去……
一路上,文舉都覺得自己意識有些不清楚,有的時候又覺得自己的手臂發麻到好像不是自己的,有的時候又覺得似乎有人拿著針紮著自己的心口。意識忽的模糊,忽的清醒,讓他隻能緊閉著眼試圖冷靜一下。
待他眯眼細看時候,卻又什麽都沒有。馬車裏,隻有他一人在。
他倏地一驚,一下子沒有想出來發生了什麽事情,恍惚覺得方才的刺殺侯爺夫人的事、凶手自盡什麽的全是自己的幻覺。他的身子,不大舒服,難道是手臂……
一想到手臂,他猛地清醒過來。手臂上又是一陣痛意席卷,挾著暴虐的氣勢幾乎讓文舉抱著腦袋哼哼叫出聲來。他這一痛,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再也顧不得其他,記掛著侯爺夫人的事,大步跨到車門前撩起車簾。
果然,車子就停在丞相府前邊。
文舉放一落地,正邁步往前走,就見丞相府急急走出一個人來,正是跟在侯爺夫人身邊的那位北齊國官員,似乎姓隋。
隋瑭顯然這才注意到他,麵色閃過一抹訝異,隨即掩去,微一拱手:“大人,請問皇子府往哪邊走?夫人性命堪憂,必須知會侯爺知道。”
文舉覺得腦袋又被人打上一棒,生疼。抬手指了指自己身後,揚聲喚道:“帶隋大人去皇子府!”
跟在他身後的獄卒立刻有一個人應聲而出,帶著隋瑭往大街路口走去。
再無心旁顧,文舉迅速邁步走進丞相府。眼見他是從馬車上下來,那些候在門口的守衛並沒有去攔他,任由他這個五品的天牢獄官直接走進丞相府去。
而當隋瑭急急趕去皇子府要麵見夏錦文的時候,皇子府的侍衛卻將他攔了下來。麵對北齊國來的官員,皇子府的侍衛並非不知禮數。他們通報了總管知道,當新總管走到門口與隋瑭交談了幾句,他的麵色就已經變了。
新總管急忙招來人來吩咐著去尋到大皇子殿下與皇子妃報告消息,自己則領著隋瑭進府院去見夏錦文。
隋瑭在聽聞侯爺臥病在床時,心裏就是大驚。他並非什麽也不知道的局外人,對於發生在恩師身上的事情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此次出使大夏國,恩師一路上時有服藥更是從不曾避開他。隻是,恩師既然前次醉酒已經那般痛苦,又有師母那般清冷的警告,又怎麽會再次大醉,以致臥床嘔血呢?
恩師他,到底在想什麽?
隋瑭縱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一入院落乍見躺臥在床的夏錦文時,他的麵色急劇失去血色,一度失聲。好半響,他才輕步上前,低聲叫喚道:“侯爺……”
夏錦文十分疲憊的模樣睜開眼,乍見是他,又緩緩閉上眼,嘴一張一合輕聲道:“你來啦……回稟夫人,就說本侯隻是小恙在身,略微躺躺也就好了。”
說完,他緩緩吸入一口氣,等待著隋瑭應聲離去。卻沒有料想,這一等,卻等來了隋瑭低沉的回答:“侯爺……”
夏錦文原本憊懶的神思倏地清冷,複而睜眼。他猶記得,那一年的士子中奪得頭名呼聲最高的就是隋瑭,那個年歲比自己小兩歲的男子舉手投足都有著一股令人心安的沉靜,似乎歲月在他那並不長的生命裏留下了奇特的痕跡。上一年的狀元就拜在他這個翰林院總領事門下,這一年的頭名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