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葉公好龍
牧野之上,長天夜色之下,火光縈繞之中,李春秋在坐在了車乘之側,駕馭著奔馬。
風聲呼呼的從李春秋的麵頰兩側穿過,鼓蕩起來他衣襟微開的長袍,也將車乘之上的血氣衝淡。
風吹起車乘的簾門,趙政透過簾門的間隙看著坐在駕馭車馬的李春秋,眼中滿是流光溢彩。
“大恩不言謝!”
被趙姬抱在懷中的趙政探出頭,朝著李春秋低頭一拜道。
李春秋聞聲頭疼的皺了皺眉頭。
語言不通這真的是大問題啊!
思索了一下後,李春秋從車乘之上取了一塊剛剛在亂屍之上收來的木板,然後以手指為刀在木板之上寫出來三行字。
堅硬的木板在李春秋的手指下就像是濕潤的泥土,淡黃色的木屑緩緩的從木板上滑落,落在車乘之上,又被風吹散在長野。
李春秋筆走龍蛇,在他還未穿越之前,他的書法也可以稱得上登堂入室,雖然說不上一代宗師,但文字之間自有其風骨。
手指輕輕的從木板上抬起,然後將木板上的木屑吹下,李春秋轉身將木板放在了趙政的身前。
木板上所刻下的三行字皆是:識字否?
不同的是,上麵一行用的是楷書,中一行用的是隸書,下一行用的是小篆。
華夏文字之變,由甲骨文、大篆、金文、籀文、小篆,至隸書、草書、楷書。
若是他所在的還是華夏,應該會有人認識上麵的字。
駿馬奔騰起來的微風吹動著趙政發髻,借著火光他端詳著身前的木板上的字跡。
“你識字啊!”
趙政有些驚喜,在他看來眼前的火神祝融不通人間言語這是最苦惱的事情了。
但是,現在他居然是懂得文字的。
也是,天上之神聖怎麽會不懂得文字呢?
小篆是秦國的文字,是秦始皇一同六國後,令丞相李斯梳理出來的文字,盡管和秦國現行的文字有點差距,但是差距並不大。
雖然趙政生於趙國,長於趙國,但是他母親要求他必須掌握秦國的文字,因為他是秦國的王室。
趙政下意識的就要去伸手寫字,但卻發現他可不能像是眼前的火神祝融這樣以手指為刀筆,那般輕鬆寫意。
李春秋見眼前的少年蠢蠢欲動,便知道他認出來了自己寫的字跡。
他一手駕馭奔馬,一手從身側取出來了一把青銅匕首,將刀柄遞到了趙政麵前,示意他以刀刻字,然後自己則是靜靜的看著少年。
此少年可以乘此車乘,並且有兵甲保護,必然不是什麽貧民之家的子弟,應該是會寫字的。
趙政接過來匕首,立馬在木板上刻了起來。
可是木質偏硬,而青銅匕首又太重,半天他才刻出來一個“識”字,字跡歪歪扭扭,與李春秋隨心灑脫的字完全不可比擬。
看著木板上字跡的巨大對比,趙政低下了頭顱,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李春秋拍拍趙政的肩膀,示意趙政沒有什麽的。
然後他又在木板之上落筆刻出來了一行字:所知何字?
趙政看了之後,似乎並不太明白李春秋是什麽意思。
這時候趙姬開口道:“政兒,先生似乎在問你,認出來的是其中哪一行字?”
趙政看了看母親後,在小篆之上畫了一條線,然後看著李春秋。
李春秋看了看正正方方的圓潤小篆。
“小篆嗎?”
“就是不知道是另一個世界,還是真是秦國時候。”
李春秋想到這裏,又在木板之上以指為刀寫道:今君王何人?年號為何?汝之何名?
其指力入木三分,字體形狀恍如有筋骨其內。
趙政愣了愣後,小心翼翼的寫道:今天下有秦楚齊趙魏韓燕七國,周氏已滅,諸侯大爭,火神言之何國?
隨後,趙政又另起一行,寫道:吾名政,嬴姓趙氏,秦國公子子楚之子。
李春秋看見七國的時候眉毛一挑,腦海之中瞬間劃過了“春秋戰國”四個大字。
但當他看到趙政在木板上寫出“吾名政,嬴姓趙氏,秦國公子子楚之子”的時候則是徹底愣住了。
趙政?
嬴政?
隻要是華夏一族沒有人會對這個名字熟視無賭,尤其是李春秋這種將秦始皇一生都仔細研究過的人。
“你是秦始皇?”
李春秋下意識脫口而出,就連手中韁繩都停了下來。
但是李春秋立馬反應過來,自己的語言眼前人聽不懂。
於是,他落筆在木板上寫道:汝,嬴姓趙氏名政,古之惡來之後?
此時筆力明顯是要比剛剛強出一截,木板幾乎被字跡穿透。
然後李春秋抬起頭,緊緊的盯著趙政。
趙政被李春秋的反應下了一跳,他之前無論寫什麽,李春秋都是不露聲色。
但是這次他回答完問題之後,眼前的火神竟然像是吃驚至極一般。
而且他怎麽會知道自己是誰?
難道是他真的是從上天而下來救自己的?
趙政越發的確定眼前的火神真的是上天而下救自己人。
而自己遇到他就像是當年穆天子遇到西王母、軒轅黃帝遇九天玄女一般,此天命所歸。
趙政想到這裏,心情越發的興奮,他拿起匕首在木板之上歪歪扭扭的寫道:吾嬴姓趙氏名政,今秦國王室。
非是趙政字跡醜陋,而是以十歲之年齡刻字於木實在是有點勉力。
“真的是秦始皇。”
李春秋喃喃自語道。
好龍者見真龍,那種感覺是常人無法理解的。
那個“揮劍決浮雲,諸侯盡西來”的祖龍尚且這麽稚嫩,完全看不出他會是日後絕天下之諸侯,開帝王百世之根基的人。
“始皇仍舊年幼,不是那個橫掃八荒六合的千古一帝,那麽我現在的年代應該是秦昭襄王薨,秦皇歸國的時候,隻有這時候秦王才會孤身在外,而非鹹陽城內。”
李春秋抬起頭來,回憶著曆史。
“一年後,應該是新的秦國秦王三天而薨。”
“兩年後,秦皇父親子楚即位,六年後,秦始皇登基,再十年多,秦始皇掌權九年掃六合,車同軌,書同文,合度量衡之異變,開帝王百世根基。”
“我居然跑到這個時代裏來了,有趣啊!”
春秋戰國,大世之中,英雄迭出,諸侯角逐,何等有趣的世界。
李春秋已經安於死亡的心這一刻又跳動了起來。
“這種盛世,生難以逢其時啊。”
然後李春秋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他現在的力氣比之霸王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有一個大膽的猜測,自己的身體已經不是以前的身體了。
可惜,這個時代之中沒有相應的醫療設備,不能立馬驗證。
要是他的身體病疾已好,那麽就可以更好的會一會這天下英豪了。
項羽、劉邦、張良、荀子、廉頗、李牧、王翦、韓信……
天下英豪何其多也!
“昔日辛棄疾曾言道: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今日,我既然來了,當讓世人見一見吾狂耳!”
李春秋開懷大笑道。
然後他放下雙手,按耐住了自己激動的心情後不露聲色的看了一樣未來的秦始皇,始皇現在不過十歲,臉上還有著一些嬰兒肥,尚且顯得非常稚嫩。
“秦始皇啊,千古第一帝王,孟子曾言天下三樂之一為得天下英才而施教之,世間之樂,何可即養龍之樂。”
李春秋笑了,但是這事情並不急。
他一邊駕馭著車乘,一邊與趙政以木板為交流平台聊了起來。
他以筆為刀,金鉤鐵畫,在木板上寫道:吾非火神,吾名春秋,李姓趙氏。
他自然沒有什麽氏,趙氏不過隨口而編造。
此世之間,姓氏還是很重要的。
氏所以別貴賤,貴者有氏,賤者有名無氏。
趙政看著木板之上的字跡,然後看了看木板似乎想寫什麽,但是這個時候,趙姬不動聲色的拉了趙政一下,似乎是讓他不要開口。
生怕他胡言而開罪眼前之人。
可是趙政看了趙姬一眼後,看了看李春秋仍舊倔強的寫道:先生非神靈乎?
李春秋笑了笑,該說不愧是始皇帝嗎?
始皇帝晚年求仙,驅徐福於東海,遣人於昆侖,收天下術士於鹹陽宮,欲求那長生不死的希望,沒想到此時便已經冒出這種苗頭了。
但是,若是他有機會學成自己的腦海之中道法呢?
不死的秦皇怕是真的要把這個世界打穿吧。
李春秋看了一眼趙政後,心道:“始皇死而地分,如果始皇不死,大秦會是怎樣呢?”
散去了自己的想象,李春秋笑了笑,最終落筆寫道:世間人人為神。
“人人如龍,這才是盛世啊!”
趙政愣了愣,然後疑惑的看著李春秋,似乎不明其意。
世人多是愚昧,怎會人人為神、人人為龍?
他雙目瞪得極大,給人一種呆呆的感覺。
李春秋看著稚嫩的祖龍笑了笑,心道:祖龍尚且稚嫩啊!
隨即李春秋不再談神明與人的話題,他在木板上落筆寫道:汝救我命,吾滴水湧泉,十倍還之,汝可許十願。
看到李春秋的這句話明確的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之後,紅裙豔麗的趙姬才鬆了一口氣。
她一直提心吊膽的看著自己的兒子與眼前這個人交流,卻也唯恐兒子激怒眼前的人。
這個時代,匹夫一怒,哪怕是諸侯也要血濺五步。
一怒而殺人之遊俠更是數不勝數。
專諸聶政之屬讓諸侯膽寒。
眼前之人,五步之內,百人不當,以其勇猛,若是殺人,世人何人可以當之。
“政兒,問問先生是否可以將我們母子送至鹹陽?”
趙姬在夜色之下仍舊風韻十足,她一手搭在趙政的肩上,一手車乘之上小聲道。
趙政點點頭,依言而刻字:春秋先生,可否送吾等入鹹陽?
李春秋看完落筆寫道:可,此一諾。
然後,他駕馭奔馬帶動車乘朝著遠處行駛而去。
鹹陽在哪,如果是現代社會,他自然知道在哪裏。
至於現在,別說公路,就是世界上最早的公路秦直道都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哪有什麽大路可走?
李春秋隻好根據星辰判斷好方向之後,朝著西方走去。
趙國在秦國的東方,朝著西方走準沒錯。
就是需要一個指路人。
朗月稀星之下,李春秋抬起頭當著夜色極目遠眺,可秦趙邊境哪有人煙,半點煙火李春秋都沒有看到。
無奈的歎了口氣後,李春秋落筆道:此地何地?
趙姬讓趙政刻字道:此秦趙邊境。
李春秋點了點頭,原來是秦趙邊境。
戰國多戰,君王反複,是以人丁不興,邊境更是因為多戰而人煙稀少。
看來要繼續走走,才能找到問路的人。
至於趙政與趙姬,她們連趙國都沒有出過,如何知道路途呢?
李春秋歎了一口氣,他忽然間有點想念高德地圖了。
而此時,李春秋身後的趙政正看著李春秋寫的另兩行字跡,這兩行字跡與趙政所學文字皆是不同,行筆如畫,卓爾不群。
似乎冥冥之中有著莫名的奧義。
趙政越是揣摩越是入迷,似乎是愛屋及烏,恨不得自己能夠讀懂這字跡。
李春秋看了看一直盯著他寫的另兩行的字跡如同入魔的趙政,笑了笑,他一手駕馭奔馬一手落筆在木板上寫道:欲學否?
趙政看到自己後,連忙點點頭。
李春秋笑了笑,又落筆寫道:此吾家鄉之文字,世間不存,卻與箍文一脈相承,乃其變化而來,欲學不難。
趙政雙目一亮,火神家鄉的文字。
那不就是神靈用的文字。
那不就是記錄仙文道法的文字嗎?
傳言昔年,九天玄女傳軒轅黃帝兵甲不敗之術與登仙不老之法,後軒轅黃帝鑄鼎而乘龍飛升。
當時便是用的這種文字吧。
恍然之間,年少的趙政似乎看到了仙緣。
星空之下,車馬帶著雕刻的聲音漸行漸遠。
祖龍的命運在這一刻產生了不可捉摸的偏移。
隻因那崩碎的泰山、那天降的流火。
隻因李春秋來到了這個紛繁的亂世,見到了幼年的始皇。
沒有人知道風會將曆史吹向何處,但風已然咋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