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夜的黑和黑的夜

  夜的黑和黑的夜其實是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錦洪的死，對於我而言，夜的黑和黑的夜都是一片黑暗。我看不見溫馨的光明，除了錦洪那張如白紙的臉，我一無所有。


  我坐在黑暗裏，陪伴我的是錦洪已經冷卻的屍體，我拒絕吃飯，拒絕和任何人對話，我把頭埋在那個黑的棺材之上，我能陪錦洪的時間就剩下最後一個晚上了。我不想去睡覺，我守在錦洪的屍體旁，淚水象斷線的珠兒一樣，悄悄地流著。


  杜家除了我以外，都在忙著招待自己的客人，都在收親朋好友送來的禮金。


  在杜家，我自始至終是個局外人，在杜家我自始至終和他們對立著。


  鍾有時候也會過來陪我坐著，我不說話，鍾也不敢說話。我沒有看鍾，可我能感覺鍾的眼睛裏流著太多對於我的擔憂。


  夜越來越深了，四周也越來越安靜了。二娘忙完活兒後，過來陪著我一塊坐著，娟伢，不要再吵了，錦洪的命不好，隻能怪錦洪的病得絕了，你爸，你大哥為錦洪找過很多醫生，都說錦洪沒治了，娟伢，不是隻有你一個人難過，大家都難過。二娘在好心地勸慰我。


  我不說話，自從我和杜大毛吵過架以後，我就變得一句話都不想說，杜家四周都是冷氣，我除了透骨般的冰涼感外，什麽都不想說。我就那樣傻瓜般地坐在錦洪屍體旁邊，我看不見錦洪，錦洪也看不見我，對於死亡的麻木，我和錦洪一樣心如死灰。我甚至在想，那個在香河的早晨，為什麽我就沒有死掉呢？


  董香草要是活著的話，她又會怎樣做呢？她會讓錦洪這樣冷冰冰地死去嗎？董香草是明智的，她早就意識到了杜家的冰涼，早就厭倦了杜家的冷血。


  鍾沒有去睡覺，杜紅過來叫他好多次了，鍾一直不肯離去。


  鍾，你去睡覺吧，這兒沒你的事。我對鍾說。


  小姨，我不困。鍾說，你終於開口說話了。


  我沒再理鍾，在這個家裏，真正在關心我的人隻有鍾。


  我和鍾都不再說話，守著錦洪一直坐到天明。


  錦洪的葬禮很隆重，來參加錦洪葬禮的人有很多，大多都是充著杜梅而來，杜春華在杜家是最忙的一個，他要周旋許許多多的客人。在客人之中，我看到了柳順，他現在在杜梅手下幹活，他也看到了我，他向我走過來，對我說了一聲，節哀吧。


  我沒理他，我沒心情理任何人。錦洪馬上就要徹底地離開我，我馬上就永遠見不到他了。我一步也不離地跟在那個黑棺材之後，我要陪著錦洪走完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一段路途。


  三十四凹的葬禮規矩繁多，幾個不知名的道師一路念著我永遠也聽不懂的詞兒，飛揚的黃標紙被那些道師們沿途拋灑著。我跟在黑棺材之後，隨著人群走動，我沒有哭，一滴淚都沒有。


  二娘，還有我的幾個姑媽，姑姑們都在數數落落地哭著，她們從錦洪是個沒娘的孩子數起，把錦洪短暫的一生都數落了一遍，我麻木地聽著，麻木地走著，鍾始終守在我的附近，杜紅也始終跟在鍾的後麵。


  杜大毛夾在人群之中，杜大毛也沒有流淚，杜梅和杜春華都在人群之中，他們也沒有流淚。


  錦洪葬在後山上，錦洪和董香草葬在一塊，當棺材被人抬進土坑裏的時候，我的心徹底碎了，鄰居的大叔大伯們一鏟一鏟地把土都往錦洪身上拋，我再也忍不住地跪了下去，瘋一般地叫著，錦洪，錦洪

  我昏死過去了。我醒來的時候，杜大毛，杜梅都守在我的身邊。


  杜娟，人都死了，不要太難過，大姐對不起你。杜梅對我說的第二句話。


  娟伢，爸也對不起你，我都老了，該死的人應該是我。娟伢，你別再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你讓爸怎麽活呀。杜大毛哭了，杜大毛坐在地上象個孩子一樣放聲地哭著。


  杜大毛，你不要在我麵前演戲了，我不會原諒你的。還有杜梅，杜錦明，杜錦標，你們都幹什麽去了，你們怎麽這麽狠心地讓錦洪走得如此慘呢？我從床上爬了起來，我必須，馬上就離開這個的家。


  再躺躺吧。杜梅又說話了，等會讓司機送你去醫院看看，你的身體狀況不是太好。


  我不要你們的假仁慈，你們把錦洪還給我。我想下床離開這個家。


  我的身子晃動了幾下，我被鍾扶住了，小姨，休息一下吧，身體要緊，五舅活著的話，也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


  我推開鍾的手，還是堅決地往外走。杜大毛，杜錦明都沒有攔我，在大門口，我遇到了冬冬，冬冬說，姑姑，我記起來了，五叔說，讓你回家後看你的小木箱。


  冬冬說完這句話又跑去玩了，我轉身往自己的小房間裏走，我和錦洪有一個共同的小木箱，小的時候，我們愛把自己的一些小玩意藏在小木箱裏。長大後，我再也沒有看過那個小木箱。


  我從櫃子上把小木箱拿了下來，小木箱裏的那些小玩意兒還在，被錦洪一件件地擺動過，木箱的最低層有一封信，是錦洪寫的。


  妹，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麽病，家裏的人都不告訴我，我感覺身體狀況很差，我總是沒力氣，渾身酸軟。妹，我可能會死掉的，在我還有一點力氣的時候，我想給你寫下這封信。


  妹，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不要難過，五哥最大的遺憾是，沒有賺到錢，沒有讓你真正地走進大學去。妹，五哥好遺憾啦。


  妹，你寫給我的信，我都收到了，我一封一封地編著號，每封信我都要看好多好多次，妹，謝謝你的那些信，讓我支撐著過了一天又一天，一過就是九年。


  妹呀，我要走了，真的好想看看你長成什麽樣子，可是誰也聯係不上你，妹呀，你的信我帶走了，我先燒掉了，到另一個世界裏的時候，我再看。你回家後，不要為我和爸吵，他也不容易，一個人把我們兄妹這麽多都拉扯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妹，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可是我沒有力氣寫。妹，我告訴你一件事，其實我根本沒有強奸那個女人，是她自願和我好的。我喜歡她，那是我的第一個女人，也是我這輩子最後的一個女人，妹，我不恨她，一點也不恨她，是她讓我變成了一個男人，也是她讓我覺得活著真好。


  妹，你也不要去恨她。我隻有承認自己是個強奸犯才能保持她的清白，才能讓她有一個完美的家庭，才能讓她的女兒不象我們一樣渴望別人的母親。


  妹，聽說你離婚了，妹，再找個好男人，你需要一個家。不要再到外麵漂泊了，你不小了，該有個家，有個孩子，那個時候，你一定要好好地愛護自己的孩子，不要讓他沒有媽媽，我們太想自己的媽媽了。


  妹，聽五哥的話，好好嫁人，生孩子。


  五哥：錦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