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堡的暗影之篇:第十八幕 決策
這裡是整個白堡的最高點,守望者之塔的頂層。
漆黑的天空雷電雲集,暴雨匯聚,蓄勢的雷霆之力聚而不發,醞釀已久的風暴化為漩渦隱藏在烏黑的雷雲之下。此刻萬籟俱寂,唯有雷雲深處的風暴緩緩涌動。
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的老人是白堡的頂點,他是十環議會議長——穆子房。
老人的銀髮整齊的后梳定型,深邃的黑瞳透露出智慧,身上的淡黃色的西裝從領間到袖口都熨燙得筆直,一絲不苟。他全身上下都透露出謹慎和肅然,在靜靜等待著什麼。
如果說治安局的傳奇局長,范布倫·海因斯是威懾外敵斬殺奸佞的利劍,那十環議會的議長穆子房就是治癒傷口的良藥和割除腫瘤的手術刀。正因為有他的存在整個魔法界的各方勢力得以調停平衡正常運轉,他不像范布倫那般行事雷厲風行引人注目,他更多的時候都處於幕后,但凡是認識他的人都無不尊敬他公正的秉性與高尚的人格。一位隱居的大魔導曾如此評價他們二人給人的印象:「鐵與血鑄成的手腕固然能令人臣服,但那些低垂的眼中難免充滿顫慄,而正直與高尚的秉性卻能讓人由心底產生尊敬。」
穆子房就是這樣一位能讓人自心底產生尊敬之人。
他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凝視遠方,視線越過白色的高聳城牆穿結界看向外側,眼中映出的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大地,如茵的綠草與森林向陽而生,既無人煙也無人跡,有的只有一望無際的丘陵,在那丘陵之後就是凡人不允許踏足的國度。
「自從魔法師們為了逃離戰火來到這片與世隔絕之地建立城市,人類與妖精們的摩擦衝突便從未間斷,先後兩次妖精戰爭的結果讓雙方都做出了讓步,妖精們允許了魔法師們在此建立城市並建立連接外界的通道,但是決不允許我們跨越那片丘陵去往他們的國度。」穆子房緩緩轉身,「很可笑是吧,我們為了逃避戰爭來到這裡,卻因為和妖精們之間的戰爭獲得了新的立足之地。真是諷刺。」
「生存總是如此,總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來迫使我們展開鬥爭,在外界時是為了王冠,土地,名譽或是黃金。而在這裡我們只是為了生存,我們從來都不想挑起戰爭。」坐在會客沙發上的米蘭德幽幽地說,他也側首遙望窗外看向穆子房之前同樣的地方。
「『我們從來的都不想挑起戰爭』——這個『我們』指的是你和范布倫嗎?是的話就奇怪了。他可是剛剛帶了兩千名年輕人前往死亡之地,『——我們出征!』這可是他的原話。」穆子房說。
「你的消息真是靈通,我以為像你這樣的人是不屑在他人身邊安插眼線的。」米蘭德微微挑起眉毛。
「我沒有安插眼線,只是我那不肖的孫兒也不幸列席那場會議之中了。起初聽見這個消息時我還不敢相信,他竟然獨斷地做出了如此重大的決定,在議會上他甚至都沒有提過任何相關的議題。」
「那是他的使命,他當然不打算讓你們來干擾他的決定。想必他為了這一天已經等待許久了吧,在六十年前我把他從快要溺死他的血泊中拉出來的時候,我就隱約猜到了會有這麼一天。他一向有仇必報,他的戰友,他的老師,無數曾與他並肩而行的人都被埋葬在了那裡,他絕不會善罷甘休的。」米蘭德說。
「那你呢?作為當年黑堡遠征唯二存活至今的生還者,你和他也是同樣的想法嗎?你的女兒和女婿都死於受污者,你有理由和他懷有同樣的憎恨。」穆子房問。
「如果是的話我又怎麼會離開治安局呢?我沒有他那樣的勇氣。他是那種會背負上所有死者一步步邁向深淵,咆哮著戰鬥至死的人。這麼多年過去了,他看起來變得溫和優雅平易近人,但他骨子裡還是那個在屍山血海里就算快被自己的血溺死也要緊緊扼住敵人咽喉的男人,他是頭受傷的獨狼,無時無刻不在磨礪爪牙等待復仇的那一刻。他是有史以來最傑出的血族獵手,發誓要徹底摧毀那些受污者組成的血族把它們放逐出我們的世界,為此他會不惜一切代價,面對如此孤絕的夙願我又怎麼能阻止他呢?」米蘭德說
「是啊……我能理解,這麼多年來我每次見到他都能在他身上嗅到鋼鐵和死亡的味道,彷彿六十年前慘劇的陰影從未離他而去。他是作為那次遠征的亡靈一直存活至今的,他的決定的誰都無法改變。但是,我能理解不代表我支持他,他破壞了『規則』,他把整個魔法界的平衡完全打破了。數以千計的執行官不經過議會直接聽他調動,雖然我們一直避諱這個說法,但那些年輕人就是他的軍隊,只要他想他能夠在任何時候以清洗血族為名把局勢重新洗牌,他這次的行動更是在向議會強調這一點,這令所有人都惶恐不安,不少人已經在暗中集結力量準備發動新的戰爭了。是他挑起了這個開端,把所有人都卷進了矛盾的螺旋。」穆子房眉頭緊鎖。
「你說所有人都『惶恐不安』這其中也包括你自己嗎?」米蘭德問。
穆子房足足沉默了快一分鐘才終於開口:「……如果包括我的話我就不該接受你會談的要求,而是應該直接跑回我鄉下的老家躲起來,遠離白堡這個是非之地。」穆子房長嘆一口氣大步走到沙發上坐下。
「哈哈,如果你會這麼做的話你在幾十年前就該這麼做了。」米蘭德笑。
「范布倫找過你了對吧?他要你做什麼?」穆子房問。
「他希望出面協助你穩定住魔法界的局勢,看來他也不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導致怎樣的後果,不過竟然會找到我這個教書的糟老頭子來出面,他也是黔驢技窮了。」米蘭德自嘲。
「不,他是對的。」穆子房嚴肅地看著米蘭德,「這個時候比起依靠強大的實力和影響力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選擇標準——因為你值得信賴,我也是同樣如此認為的。」
「那還真是……榮幸之至。」
「這段時間裡動蕩最嚴重的是摩耶家族和所羅門之裔,他們對范布倫的強勢早有不滿,這次事件必然會成為他們行動的導火索,海辛家為了對應他們可能引發的衝突也在積極備戰,至於東方聯盟還沒有明顯的動作,只不過……」穆子房停頓了一下。
「只不過什麼?」米蘭德問。
「……只不過他們之中有人認為我明明是東方聯盟出身卻在偏袒外人。」穆子房無奈地搖頭。
「這很正常。」米蘭德聳聳肩,「作為維持平衡的人總會遇到這種情況。」
「這種事情我早就習慣了……不用來安慰我。現在我們面臨最大的問題是要在一邊控制住想要行動的人一邊不要把矛盾擴大化,魔法界已經有二十年沒有經歷過大規模的流血衝突了,不管是對妖精們還是對受污者。我不希望打破這個局面的是我們自己人之間所留的血。」
「再來就是……不管會不會演變成內戰,范布倫回來之後他都將面臨彈劾,讓他放棄治安局局長的職務。」穆子房說。
這回換做是米蘭德沉默了。
「你覺得他會在乎嗎?」米蘭德說。
「大概是不會吧,對他來說完成復仇達成夙願才是真正重要的,我能想象他踏入黑堡時是抱著怎樣的決心,與此相比被從權力的中心踢出局這種事情根本無關緊要。他依然會做他該做的事情,根本沒人能阻止得了他,你不行,我也不行。」
「你這不是挺了解他的嗎?我曾經聽說你們倆之間關係不睦。」米蘭德靠進沙發里。
「如果我跟他真的關係不睦,這二十年來魔法界會如此風平浪靜嗎?這也是平衡的一環,要是掌握暴力的最高指揮官和主導政局的領導者在明面上聯手,你覺得對其他人來說會引發什麼樣的反應?」
「我懂了。不過我之前一直都以為你是個正直的人,沒想到你也會做這種事情。」米蘭德有些出乎意料。
「正直與愚笨是兩碼事,我不會欺騙他人,但也不會愚笨到會把所有的一切吐露出去。」
「我開始理解你能穩坐議長之席位的原因了。」米蘭德笑了。
「在我們開始著手之前,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要知道答案。」穆子房說。
「什麼問題?」
「關於這次遠征行動。六十年前,你們在黑堡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真的是因為地形變化導致你們的失敗嗎?」穆子房的瞳孔收縮緊盯著米蘭德。
這個問題讓米蘭德的神色一下子就沉重起來,又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地形的變化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原因,其實憑藉當時同伴高超的探知魔法我們很快就克服了這個問題,真正的導致我們失敗的另有原因。」
「那到底是什麼?」
「我沒法用語言描述具體的情況,事實上我對當時的記憶已經殘缺不全,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我的腦中把那部分記憶攪得支離破碎,不過也因此我沒有像其他生還者一樣發瘋,范布倫或許記得比我清楚,我現在所能夠清晰表述的只有當時在我腦海中不斷重複的兩個念頭……『不要聽任何聲音!』『不要看那雙眼睛!』。」
而在此時,在會談的兩人腳下數千米的深處。
無比巨大的深淵空洞之中,范布倫走到陡峭的斷崖邊,正凝視那深淵中的巨大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