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洲行 月下初識 不染纖塵
萬載演武傳承,致使大巫祝太姒之姒姓一族,血脈稀薄,媯姓作為姒姓旁係,由太姒侄孫一脈相傳,其族人常在少鹿澤任要職。
媯赤蜮的生母媯瓔珞號稱蝕心毒姬,是少鹿澤數一數二的美人,亦是彼時主導演武創造的巫祝,一時間風頭無兩,加之與姒夢青喰關係親昵,儼然如姐妹,就連媯赤蜮這名字,也是姒夢青喰幫忙取的。
蜮為三足蟲,以氣射人影,隨所著處發瘡,不治則殺人,按媯瓔珞的話講,隻有這等凶名才得配得上她蝕心毒姫的女兒。
媯赤蜮起先隨著母親在製蠱室內打轉,後因媯瓔珞終日忙於演武相關事宜,無暇看護,待她年歲稍長些,轉而跟隨宗內其它巫祝修習技藝。
媯赤蜮成年後,出落得愈發嬌媚,經由指派,化名為薑赤螳,成為了少鹿澤潛伏在克斯伯特城的暗樁。
憑借遺傳自母胎的極美麵容,外加少鹿澤傳授的懷柔手段,媯赤蜮在克斯伯特混跡得可算是風生水起。
有傳言,追求媯赤蜮的男人足以從克斯伯特南城排到北城,從早到晚,也總有人蹲守在她家門口,望能一窺芳容,為她決鬥而死,或是因得不到垂青舉劍自殺的男人,一年便能超過百人。
男人稱媯赤蜮為赤姬,而克斯伯特城中的女人則會當麵咒罵她為妖女,每逢這時,媯赤蜮便會親自登門拜訪,道清原委,最後望著家中男人痛打女人,留下一道蔑視的眼神。
對於這些男人的追求,媯赤蜮隻覺得可笑,縱使不提少鹿澤女尊男卑,像她這等身兼容貌與才識的女子,尋常男子又如何入得了她的法眼。
平日裏媯赤蜮最喜歡做的事,便是隻著褻衣,斜倚在窗邊,望著身下無數男人為她癡迷,她會笑,男人瞧見這笑便會愈加瘋狂,屆時,她便會笑得更開心,男人隻覺得是她對自己有意,但殊不知,媯赤蜮這笑,隻是在笑他們不自量力罷了。
倘若僅止於此,一切倒也算相安無事,可縱是被群星捧在際之上的皓月,時間久了,也應該是會覺得厭煩,這種現象持續了五年,直到在一次晚宴上,媯赤蜮遇見了那令她終身難忘的男人。
……
那一日,克斯伯特城領主納達斯迪舉行晚宴,媯赤蜮亦在受邀之列。
她身著一襲赤紅長裙,出現在眾人眼前,雲鬢峨峨,烏絲絹絹,櫻唇薄璨,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豔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精媚言語,回眸翩驚鴻,側首若蛟龍。
當媯赤蜮停下腳步,銀白月光透過窗打在身上,場間男人皆是為她癡醉,就連苦修者也為她意亂情迷,不惜破除戒條。這些男人不清楚,眼前這女子究竟是上順著月光下凡的仙子,還是要循著月光飄向宇的聖女。
媯赤蜮八麵玲瓏,周旋於諸多名士之中,雖然麵上總是帶著笑,但心中卻是百般鄙夷,正當她與丘馬帝國巴托利子爵交互時,望見窗外露台上有一名獨處的男子。
那男子一頭利落的灰色短發,頭戴荊棘花冠,其下時造物主泣相假麵,亮銀色的甲胄在月下生輝,腰間懸掛一杆鏈秤,雙掌搭在露台青石圍欄上,食指有節奏的敲擊著。
席間熱鬧,那男子偏獨處,此舉勾起了媯赤蜮的興致,別過子爵後,媯赤蜮走到窗前,推開窗,輕聲呼喊道:“這位先生,外麵寒,何不進到室內暖暖身子。”
男子聞言,敲擊的手指頓了片刻,微微側首,瞥了一眼身後,但隨即恢複原狀,也沒回應。
這舉動倒是讓媯赤蜮感到奇怪,怕那男子聽不到聲響,就穿行過窗,走近了些。
媯赤蜮的一聲呼喊,沒得到獨處男子的回答,倒是引來許多愛慕者湊了過來,見心目中女神一般的媯赤蜮走向那男子,場間卻沒有一人敢插話。
皆因那被媯赤蜮呼喚的男子,正是威震西牛賀洲的掌罰神子——昆奧。
媯赤蜮此刻站在昆奧身後,淺笑道:“這位先生,外麵寒,何不進到室內暖暖身子。”
昆奧聞言回過身來,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冷冷的道:“少鹿澤的人,還是不要和我扯上關係比較好。”
言罷,昆奧繞開媯赤蜮,向古堡內走去,路遇廳中人,皆是為他讓開一條通路。
媯赤蜮雖然未見昆奧真容,但驚鴻一瞥間,從昆奧那星辰般的明眸中,媯赤蜮看不到一絲溫度,隻有如深獄般的寒冷。
此刻媯赤蜮愣在原地,不知是因她少鹿澤暗樁的身份暴露,還是昆奧不像他人那般對她百般恭維。
“赤姬。”
昆奧走後,古堡內一眾輕浮之徒又湧了上來。
媯赤蜮見狀重拾笑臉,但目光卻穿過人群,望向那緩步離去的亮銀色身影,問道:“那位先生是?”
眾人為獻殷勤,爭先恐後的答道:“赤姬,那為是神星城的新任神子,掌罰神子——昆奧大人。”
“傳聞昆奧大人要前往北俱蘆洲,會先在城中住幾日。”
“胡,昆奧大人明命是要前往南瞻部洲。”
“你才是胡,昆奧大人哪也不去,隻是受邀來克斯伯特城赴宴。”
場間輕浮徒都不願他人在媯赤蜮麵前出風頭,故此不惜相互詆毀,言語間孰真孰假,難以分辨,但好在有一點媯赤蜮可以確認,那就是月下男子的身份,確是昆奧不假。
掌罰神子聲名顯赫,媯赤蜮自然是知道的,外界隻傳頌其豐功偉績,但對他本人卻流言甚少,今日雖遮著麵,但亦能看出其身形俊朗,尤其是那寬厚的掌心與修長的手指,甚是好看。
媯赤蜮歲正值桃李年華,少女心思又總是懷春,終日讚美之詞聽得多了,更覺得隻有昆奧這等人中翹楚才配得上自己,便起了結識之心。
自那日月下初遇後,媯赤蜮打聽出昆奧在克斯伯特城的住處,隔日便親自上門拜訪,雖是拜訪,但實際上卻是不請自來。
媯赤蜮出街,追隨者眾,在人群的簇擁下,媯赤蜮叩響了昆奧的房門。
少頃,昆奧開門,見是媯赤蜮後,語氣中明顯帶著不悅的道:“是你?”
“可不就是女子我嘛。”媯赤蜮今日特意挑選了一件顏色豔麗的裙子,略施粉黛,淺笑間,更顯風情萬種。
昆奧望了一眼媯赤蜮身後紮堆的男子,皺眉道:“我過,少鹿澤的人,不要與我扯上關係。”
媯赤蜮聞言上前一步,與昆奧靠的近了些,昆奧則下意識的後退一步,媯赤蜮亦隨之跟進,二人就這樣,一人進,一人退,沒走幾步,媯赤蜮便進到屋內,用腳勾住房門,使其關合。
昆奧見門被關上,語氣間微有怒氣的問道:“你想幹什麽!”
“來見你啊。”媯赤蜮踮起腳尖,湊在昆奧耳邊道。
溫熱的氣息,吹拂得昆奧耳根發癢,柑橘香氛混合著少女體香透過假麵氣孔,湧入昆奧鼻腔,刺激著他的大腦。
昆奧忙推開媯赤蜮,低聲怒斥道:“胡鬧!”
“隻留女子我一人在門前苦候神子大人就算不得胡鬧嗎?”媯赤蜮笑著反駁道。
“算了。”昆奧擺手道,此行他來克斯伯特城是有隱秘之事要辦,即便少鹿澤為友盟,也不能透露,他現在隻想盡快打發走媯赤蜮,便出言問道:“你今日找我何事?”
媯赤蜮聞言故作驚訝,道:“我過了呀。”
“你何曾過?”昆奧問道。
媯赤蜮聞言,微合上一隻眼,吐舌笑道:“我過了,來見你嘛。”
昆奧知道媯赤蜮在拿自己打趣,不滿道:“那現在你見過了,可以走了嗎?”
“那可不行。”媯赤蜮搖頭道。
“見都見過了,你還想怎樣?”昆奧不滿道。
“有這東西阻隔,可還不算見過呢。”媯赤蜮言罷,伸手輕點造物主泣相假麵,可當手指觸及假麵,卻感到一股灼燒感自指肚處傳來。
媯赤蜮忙收回手查看,卻見指肚上皮肉猶如經過火烤一般,變得焦黑,還有股淡淡的肉香味傳來。媯赤蜮將手指湊到嘴邊,吹氣緩解著痛
昆奧瞧見她那模樣,假麵氣孔處傳來一道鼻嗤聲,似是在笑。
“我都被你弄傷了,你還笑。”媯赤蜮白了昆奧一眼,嬌嗔道。
昆奧見被識破,也不偽裝,直言道:“你自己要碰,關我什麽事?”
“誰讓你一直戴著假麵,在屋內也不脫下,難道你連入寢時都要戴著它不成?”媯赤蜮微怒道。
“無理取鬧,我可沒工夫和你在此虛耗時光。”昆奧見媯赤蜮怪罪於他,心中也生出怒意,繞避開媯赤蜮,向門外走去。
“你要去哪?”媯赤蜮見狀問道。
“你管不著。”昆奧冷冷的道。
“你還沒向我道歉,你不能走。”媯赤蜮拉住昆奧臂彎,嬌嗔道。
其實媯赤蜮也沒有真的生氣,先前那番舉動,隻不過是她應付男人的手段罷了。
今日事若是換做其它男人,恐怕早就向她賠罪,可昆奧畢竟是掌罰神子,又豈能和那些貪慕美色的浪蕩子相比。
眼下甩開媯赤蜮攬住她臂彎的手,冷冷的道:“我若是想走,你還能攔得住我?”
“我是攔不住,但你去哪裏我便跟到哪裏。”媯赤蜮語氣堅定的道。
昆奧聞言隻覺滑稽,言語間帶有嘲諷意味的笑道:“哈哈哈哈,你若是想,大可試試看。”
言罷,昆奧拉開門,卻見數名趴門偷聽的男人失去支撐,倒在昆奧腳下,昆奧抬頭望去,隻見門外滿是媯赤蜮的擁躉,心中更覺煩躁,朗聲罵道:“都給我滾遠點!”
屋外人都知道昆奧身份,不敢得罪,便各自訕笑著走開了。
而他腳下那跌倒幾人壘在一起,一時間動彈不得,昆奧一腳將他們踢出門外。
清出通路後,昆奧腳底生力,身形淩空,掠向際遠處。
昆奧走後,媯赤蜮才從屋內踱步而出。
“赤姬!”
眾人見是媯赤蜮出來後,就又都聚了上來。
這時媯赤蜮食指抵在唇間,做出了一個“噓”的手勢,示意眾人噤聲。後踮起腳來,眺望昆奧離去方向。望著那逐漸消失的身影,媯赤蜮淺淺一笑,便折返回屋內,坐在桌前,自懷中取出一塔蠱雕香燃起,清容倚玉腕,焚香待郎歸。
修煉演武體征過於明顯,暗樁自是不能修煉,故而媯赤蜮在少鹿澤時隻修習過巫蠱之術與鬼神之法,然而這兩種並不能幫助她追上昆奧,倒不如在屋內靜候。
……
深夜醜時,昆奧折返回屋,卻見門前蹲守的人大多歸家取出被褥,就地而寢,數量不減反增,但卻是不敢堵在門口了。
昆奧此行並未攜帶什麽珍貴物件,或者,他最珍貴的物件便是誰都奪不走的聖法氣與掌罰秤,何況還有媯赤蜮那個麻煩在,故而走時門也未上鎖,此刻便直接推門而入。
卻見屋內清煙繚繞,媯赤蜮玉容埋在臂彎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昆奧見狀眉頭微皺,本想對她置之不理,徑直走到床邊,躺了下去,可他獨居慣了,多了一人在屋內,昆奧輾轉反側間,始終難以入眠,眼神不時瞥向媯赤蜮處。
那絕世的容顏在燭火的映襯下,更生出一股朦朧之美,一時間昆奧竟看得癡了,隱約間也懂了些,為何會有那麽多男人會為她癡狂。
不知過了多久,媯赤蜮臂彎收束了些,似是有轉醒的跡象。
昆奧見此,這才想起,恰逢秋冬時節,屋內未升起火盆,確是有些冰寒,今日媯赤蜮又穿的單薄,當是會覺得冷。
思至此處,昆奧下了床,緩步走到媯赤蜮身旁,隨聖法氣收複,亮銀色鬥鎧亦隨之淡化,下外衫,披在媯赤蜮身上。
卻不想他這一舉動,聲響大了些,媯赤蜮竟直接醒來,待他望見身旁男子陌生的麵容,猛地自座椅上站起,身形急掠至屋內角落處,十分戒備的問道:“你是誰?”
“你在我的房間睡著,卻還要問我是誰。”昆奧無奈的笑道。
“你是昆奧?”媯赤蜮試探性的問道。
“不然呢?”昆奧心中不明所以,隻能無奈的答道,明明是媯赤蜮今日主動來找他,現在卻要反過來問他是誰。
媯赤蜮聞言細觀摩了昆奧一陣,笑著道:“原來,你長這模樣。”
昆奧聞言,忙向麵上摸去,這才驚覺造物主泣相假麵早已隨著聖法氣是收複而消失。
驚鴻一瞥間,可見昆奧麵容,窄額高顴,鼻峰挺拔,帚眉桃花眼,潔齒薄唇,石灰色的瞳仁,左眼角下有一顆淚痣,眉宇間倒是頗具幾分邪氣,縱使以媯赤蜮的標準算來,也可稱神姿俊朗。
媯赤蜮瞧見他那模樣,打趣道:“慌什麽,你個大男人還怕別人看不成?”
媯赤蜮所言,昆奧也覺得沒錯,何況容貌已被他看過,再偽裝也沒用了,隻是他想來心思縝密,今日會出此紕漏,個中原因倒是讓他格外在意。
過後昆奧反思這日失態,便歸結於這燭光迷人眼,或是美人在側心難安。
且此刻,媯赤蜮手持燭台,向昆奧靠近了些。
“你幹什麽?”昆奧不解媯赤蜮此舉,問道。
“那邊太暗,這樣才好看清你嘛。”媯赤蜮笑道。
昆奧透過燭光,看到這笑,左胸處跳動得更響了些,連眼都不舍得眨,生怕漏掉看這麵容的每分每刻。
兩人這一夜,便就這麽互相看著,誰也未再言語。
這日過後,克斯伯特城中瘋傳,赤姬與掌罰神子生情,並一同過夜。